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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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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的父亲庾肩吾封吴兴郡武康县侯,封地是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
然而父子二人出入东宫,在京城的宅邸亦颇为华丽气派。
大宅临近淮水,庾信索性令人从淮水中引一条支流入府,植木移花,立置亭台,将宅邸南部属于自己的这一块儿修建的清雅秀美,如同世外仙境一般。
萧韶初入府门,着实吃了一惊。不想建康这般繁华富丽之地,还有如此清幽脱俗的所在。
庾信正妻早丧,却并未续弦,家有两男一女。
南边的府邸被从淮水引来的珍珠泉分隔为两片,一片住儿女姬妾;另一片住着几名弟子。且有一座拂柳轩。萧韶就被安置在这里。
拂柳轩的另一位寄宿者是名唤蒲桃的俊美少年。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美娈童,王褒大人跟庾信赌诗赌输了送过来的。
“蒲桃的性子挺怪的,府里的人,除了庾大人,谁也不搭理。”
侍女石榴领着萧韶过九曲桥时说。
“娈童,真的同庾信睡一起么?”萧韶问。
“你这孩子。”石榴扑哧一声笑了,“这个我可不知道了。不就是时下新鲜嘛,如今朝中的大人们,哪个家中没有三五个娈童的,就跟花瓶似的,摆摆样子呗。大人平素都住在北边的梨白轩,很少过来这片。只是蒲桃善画,每每要颜料纸笔,甚至衣物钱财,大人没有不答应的。”
“我可不是孩子。”萧韶驳道。
“我们大人是斯文人,待下人最和气不过的。”
石榴一提到庾大人,话就比平时多的多。
“石榴姑娘,你脸怎么红了?”
萧韶明知故问,嘴角勾起顽皮的笑来。
“胡说!我哪有脸红。”石榴借着珍珠泉的泉水照一照,果然两颊如醉。
羞得怼道,“你这小孩子!”
“说过了,我可不是孩子。”
萧韶虽心思重,到底年纪尚幼,捉弄的石榴姐姐满面晕红,也好不得意。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拂柳轩。
见一面如冠玉的少年正拿编贝般光亮的牙啃一条新鲜甘蔗。
少年边啃甘蔗边哼着一首江南民歌的调子,懒懒抬眼道:“你就是京城第一美少年萧韶?”
萧韶看了他一眼,相貌虽不俗,服饰颜色也与这园子一般雅致,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妖娆风尘之气。
他想自己一个宗室没必要回答娈童的问话。
石榴代答道:“便是萧韶萧公子。大人吩咐今后便住在拂柳轩了。”
蒲桃拣了一段甘蔗,“这个节气大人最爱甘蔗了。萧公子要来一段么?”
萧韶自尊心作祟,还是没回答。
“这真奇了。来了个比我还不爱说话的。石榴,你说我们大人的口味还真是怪啊。看上的都是哑巴。”蒲桃的两瓣薄唇像鲜嫩的桃花瓣,微微一笑媚眼如丝。
此后萧韶便在拂柳轩住下。
蒲桃大多时候在隔壁临山水画,大半天连半点声响都没有。
只有几个夜里被庾信的贴身书童叫到北边去,到天蒙蒙亮才回来,每回回来时都哼着吴语小调,迤逦婉转,好不动听。
不用说萧韶也知道他干嘛去了。
不过萧韶才不管,他过他的日子。
他将临汝侯府几盆名贵的花草移到了拂柳轩.
避开了发疯的母亲,这些花草显然恢复了元气。
一天,他正给他的花浇水呢,忽的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
“那个新来的娈童长得可真俊俏啊。”
“谁说不是呢?我一看到他心就砰砰直跳呢。”
两个扫树叶的侍女窃窃私语.
她们都穿一色青绿绸衫,束一道月白腰带,发间缀点着星星点点的翠玉,腰肢纤细若柳。
萧韶心里一阵恼火,冲过去揪住一个的衣领,另一个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尖叫着跑开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那侍女吓得泪眼婆娑,“枫儿说你生得俊俏。你快放开我,我们真的没说你什么坏话!”
萧韶忿忿的撒开手,“告诉你,我的祖父是当今皇上的长兄,我可不是什么娈童,如果不信,去问庾信!”
那侍女见他如此生气,慌忙低着头说,“柳儿知错了,可是小侯爷应当住在侯府里,怎会住在那里?那是庾大人金屋藏娇的抚柳轩。你从那里出来,奴婢们自然以为你是…”
“住口!总之我是宗室不是娈童,你给我记下了,以后要是再叫错的话定不轻饶!”
“是,公子殿下…”萧韶刚一松开手,柳儿便逃走了。
屈辱、沮丧、哀怨,各种不美好的情绪又一次充斥了美少年萧韶的小心脏,侍女的怀疑和轻视使他体内高贵而痛苦的血液再次沸腾。
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自己稍稍咳嗽一声侍女们都会惶恐不安,担心小侯爷着了凉。
小厨房里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自己喜欢的糕点,养尊处优的日子真是一去不复返啊。
“韶儿。”
萧韶回过头去。庾信不知何时来的,袖手立于柳树边注视着自己。
“庾信,去跟你的下人说,我可不是什么娈童,我是姓萧的贵族。”
萧韶愤懑的神情让庾信忍俊不禁,那张精致的面庞上有一种故作老成的郑重。
“你不是已经告诉过她们了么?”
“可是我住在你的抚柳轩,那里是娈童们呆的地方。”
“那么,殿下搬来与信同住如何?”
“这……”萧韶发觉庾信眼中潜伏着一种含蓄的欲望,也许可以称作诗人对美的贪婪。
“你保证,我要你保证,绝不做出什么有辱亲贵的事。”萧韶的小脸绷的紧紧的。
庾信却再一次微笑了,果然是个难伺候的“皇亲国戚”,“好,庾信向殿下许诺,绝不做出有辱亲贵的事情。”
“至于你和那些娈童美妾的秽事,也不必使我看见。”萧韶摆出一副贵族的傲慢。
“这个可不敢保证。”
“当今太子不是有言,立身先须谨慎,文章且须放荡。听说你文辞清艳,难道行止也不慎重?”
这孩子倒是聪明。
庾信心里对萧韶的机智更添几分怜惜,口中有意诺诺道,“不敢忤逆东宫太子,庾信必不污韶公子殿下耳目便是。”
“那我与你同住。带我去你的住处。”萧韶倒也爽快。
庾信夏天从来不在内室居住,总是带了三五侍婢娈童住在临水的梨白轩,凉台四角上挂有精美的雕花竹帘,竹帘间以紫纱缎与珍珠缠绕,色泽温润雅致。
凉台上摆一张翠玉小几,搁一方白玉砚台,凉台四角点了上好的西域香,夏日的蚊虫便不得近身。
庾信与萧韶刚走上水中曲桥,便听得有人在凉台里大声吟咏。下人禀来,“王褒大人来了。”
庾信看了看萧韶。
那孩子一副羞赧不堪的样子。
“是鄱阳王的女婿,公子不见么?”
“是你的朋友?”
“唔,常在一处切磋诗文,喝酒什么的。”
“真是尴尬呀。”
自父亲获罪而死,萧韶就害怕见到与宗亲相关的人。
“谁也不能否认您的血统,殿下。无论是我或王褒,都不过是区区臣子而已。”
庾信知道他内心忧虑所在,故而熨帖的劝慰道。
“庾信,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萧韶忽然仰起头注视着庾信的眼睛。
这下轮到庾信窘迫了,在那双如驯鹿般良善执拗的眼睛的凝视下,阅人无数的庾信竟也慌乱起来,“殿下请说。”
“你当真把我当做公子么?不因我父亲的罪过而心怀蔑视么?”
“殿下,近日都城常有雾霾,不过庾信相信,再阴沉的雾霾也总会有拨云见日的一日,而短暂的阴霾是无法掩盖日轮的光焰的。”
“你愿意守护我么?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都城,守护着我的康乐。那么倘使有一日我得以拨云见日,必不负你。”
庾信见那双水瞳中万般依恋托付,胸口涌起一股奇异又美妙的情绪,“庾信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