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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萧韶回到府中时,母亲已经砸完了正厅里所有值钱的摆设。
      也许,很快的,这侯府华丽的空架子也将不复存在。

      母亲披头散发,光着脚跑出来。
      碰上萧韶时,她的目光只呆滞的停留一瞬,完全认不出那是自己满心无助的儿子。
      丫鬟澄沙跟在后头追着:“主母,主母......”

      她曾是建康有名的美女,虽然出身寒门,却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士族和庶族坐不同席,父亲却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她。
      这也是引起当今皇上对父亲不满的原因之一。
      那下贱的血统带给母亲疯癫之症,尽管她表面上看上去温柔又驯顺。
      父亲死后,母亲经不住打击,疯病发作,认不得任何人。哭泣、尖叫、摔打东西,成了她生活的唯一内容。

      曾经明媚如秋水的眼眸现在就像两颗死去的陨石。

      萧韶不愿接受将母亲囚在后屋的建议。
      被当作野兽一般用绳子、铁索束缚,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可只要母亲是自由的,她就能使这个曾经荣耀的府邸变得更加破败糟糕。

      “德茂哥哥,骏儿错了。”酒醒的萧骏眼泪巴巴的扯着萧韶的袖子,“骏儿不是有意的,那些宗室子侮辱母亲,嘲笑咱们家门庭败落,骏儿气不过,才去充阔气,以后骏儿再也不敢了。”

      萧韶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训斥的话咽了回去。
      萧骏是多么好看的一个孩子。可惜,这家里也就剩下这两张美丽的脸蛋而已。
      王侯之子,摆一桌酒宴又何错之有?是他这个哥哥无能,无法振兴侯府,无法给骏儿与血统相配的生活。

      没有谁比萧韶更深切的了解名不副实的痛苦了。

      “不是你的错,骏儿。你去习字吧。”萧韶给萧骏擦擦眼泪。
      他不是个坏孩子。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作得出色,常常得到庾肩吾大人的称赞。
      也许,他只是憋屈的太久了。

      是啊,多憋屈。王侯之子,沦落至此。

      三天后。有人来传话,请萧韶去一趟太子东宫。

      萧韶想不出原因。他们与当朝太子萧纲素无交情,难道是当今圣上终于见不得他临汝侯府的狼狈相,想要接济他们?

      萧韶换上自己最好的衣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懈可击的容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被领入东宫。
      只是不断提醒自己要不卑不亢,不要因为贫穷而出了洋相。

      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忽然瞥见脚上那双绣着兰花纹样的新木屐,心里莫名的泛起暖意。
      那是一位父亲送给儿子的礼物,尽管不是他的父亲。

      东宫太子萧纲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面前这个京城闻名的美少年,嘴角浮现出意义不明的笑容。

      自己曾有言,文章且须放荡。面前这个少年,就像一篇放荡的好文章,色彩明亮,鲜艳中蕴藏着淡淡愁绪。
      虽然无心诱惑旁人,却无时无刻不充满诱惑的力量。

      “临汝侯府邸的状况,我也大致听到过一些。难为你年纪尚小,便要应付诸多难事。不过,如今有人主动请缨,愿意接下临汝侯府的烂摊子。负责为你母亲医病,照顾你兄弟二人生活,不知你是否愿意?”

      “不知太子殿下所指何人?”萧韶疑惑道。

      “就是东宫抄撰学士庾信庾大人。”

      那个人么?萧韶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那仙鹤一样俊逸疏慢的男子。
      他自己已有妻儿,为何要揽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听闻庾信养着一些漂亮的娈童,他将自己要了过去,不会是.......

      可是,这似乎是他面前摆着的唯一一条出路。
      半空中掉下来一个人,愿意挡在他十四岁的肩膀上方,替他把摇摇欲坠的天顶起来。

      何况还有萧骏,他才十一岁,假使能找到一个金主,弟弟就能更好的长大。
      若果真如此,就算沦为玩物也并无不可。

      “萧韶愿听太子殿下安排。”他微微的点了下头。

      三天以后,萧韶被太子萧纲送到了庾信的府邸。
      一位叫石榴的小姐姐将他领进内室。

      屋子华丽却光线幽暗。

      庾信午睡刚醒,慵懒的支起胳膊凝视眼前这个神情肃穆的小宗室。

      “石榴,你下去吧。”他用吟诗般动听的嗓音说。

      萧韶的眼睛是烟褐色的,仿若两枚明净的琥珀,在幽暗中泛着温暖而轻柔的光泽,化解了隐藏在最深处的怨怼。
      左眼下有一枚小小的泪痣,衬得这张脸蛋在不笑时有种让人心疼的忧郁。
      诗人的指甲轻轻扫过他墨色清浅的眉,即便被修成女子的仙娥连头,仍掩饰不了最初的英气。

      “远山眉更适合你,细长而舒扬,含着若有若无的情意……”
      庾信珍视的玩赏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你的名字很好,子曰,‘尽美矣,又尽善也’,萧韶之谓也。说的是一种音乐,世人一听到它就慨叹生命的美好。”

      “可我却常常想死。”少年逃开了他细致的触碰,退到屋子一角。

      “等你活到我的岁数,你就会知道活着终归好过死去。”

      “无论是活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十年,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受苦而已。不如早赴极乐世界。”少年倚着墙壁坐了下去,双臂环抱着膝盖。

      “你总该看重自己的血统。”庾信提了张蒲垫坐到他跟前。

      “我痛恨自己的血统,”萧韶说,“如果不是这血统,我不过是诸多罪人之子其中之一,也不会成为古往今来最倒楣的宗室。除了我父亲的罪名,还有这使我蒙羞的面容。”

      “你是多么美丽,所以不要皱眉,”庾信凑近了注视着这副因为怨恨而微微颤抖的小胳膊。
      还有那乌黑匀称的发线,恰到好处的衬托着俊秀如玉的面庞,“谁也抹灭不了你的身份,皇上高贵的血液始终在你的身体里流淌,并且滋养着这唯有皇室才有资格拥有的秀雅容颜。”

      “请你不要……靠我这样近…”萧韶这才注意到,庾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自己肩头的丝绸。

      萧韶的肌肤宛若新鲜的炼乳,清新滑腻,触感极佳。
      还有分外挺秀的脖颈,仿佛白玉雕就的下颔,勾连出如画般美妙的线条,处处透出少年特有的皎洁纯净。

      “真是鲜活完整。”庾信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宛如雕塑的身体,“韶儿确是一样宝物。”

      萧韶惊慌失措的拖着那块丝绸遮蔽着身体,愤怒道,“你怎敢如此无礼,你不过是一个文官。而我是堂堂临汝侯之子!你怎可将我当作一件玩物!”

      庾信挪开了手,正襟坐在一旁的铺垫上。
      萧韶则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韶儿方才不是还诅咒自己的血统么?”庾信语中似有笑意。

      “那不过是…一时的激愤之辞罢了…”萧韶白玉般的面容染上两朵窘迫的红晕,艳色犹如天人。

      “公子殿下,庾信失礼了。”庾信收起轻薄佻达的做派,“庾信诸举不过是想帮助殿下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不明白。”那一双如水清瞳里闪烁着茫然的光泽。

      “殿下的身份正是殿下美貌的庇护伞,没有了尊贵的身份,庾信便可以对殿下为所欲为。而如今任何觊觎殿下美貌的人都只得像庾信这样只敢远观,不敢亵渎。因此,殿下须以自己的血统为骄傲才是。”庾信微微一笑起身,“时候不早了,请殿下休息,庾信告退。”

      “可是,太子把我送给了你。庾信,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庾信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那个少年年轻齿舌间轻轻吐出,心中陡生暖意,“庾信不过负责供给公子一家衣食器用。公子来去自由,何问庾信?”

      “可我不想回家。我母亲是疯子,父亲死后她就疯了。”萧韶毕竟只是个缺少关爱的孩子,庾信只略略说了几句令他安心的话,他就心生依赖了。

      “那么,公子愿意留下?”

      “我听他们说,你豢养很多娈童,我可不是娈童。如果你当我是公子而不是娈童,我就住在这里。”

      萧韶天真的话语令庾信心中暗笑。
      他努力维持着落魄的尊严,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处境,这种矛盾的模样却也格外可爱。

      “好,韶儿是公子而不是娈童,庾信记得这一点。那么以后这间屋子就是韶儿的。”庾信环顾了一下四周,直到确定各种陈设还算齐全,“照太子说的那样,跟着庾信学作点诗文,其他的,都不会勉强你。”

      “还有,我若离府,小弟萧骏和母亲无人照料。”萧韶道。

      “这不是什么难事,庾信这就派两位保姆和两位管家去料理临汝侯府的事务。至于令弟,可以常来走动。”

      “庾信,我能问个问题么?”萧韶微微颔首,瞳中仿佛有星子。

      “公子请问。”

      “你为何帮我?”

      庾信眉角荡出一丝淡笑,“因为庾信是诗人。诗人对这世间美的事物总是不免有爱护之心。倘使韶儿一定要个理由,这大约就是理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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