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无虞》东南西北人

2、再会

　　寒露，九月节，露冷将凝，榆李之华尽皆凋残，散落在小路两旁。
　　小路的尽头是个岔口，左右分开，右边远远能看见一座城镇，左边是延绵不绝的山峰和林海。
　　一个白发男子静静的站在右边的路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天气已凉，男子却还拿着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像是百无聊赖之下的自娱。
　　等了不多久，男子耳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男子睁开双眼，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那脚步声的来自一名俊美少年，他穿着件月白色的袍子，身后背了一把古朴长剑。
　　“借过。”少年冷声道。
　　“阁下急急而行，不知欲往何处？”男子收起折扇，从容问道，脚步没有半点挪动。
　　此人声音怎会如此熟悉？少年心中疑惑，观他背影，却又不似故人，他既拦在此处，想来是已经知晓我将往何处，莫非是春秋庭的人？
　　“明知故问，我不想在这浪费时间，要动手就来吧。”
　　“欸，无念仙子顾秋痕可不该配上这种坏脾气，我说的对吗？师弟。”
　　男子说罢，缓缓转身，嘴角带笑，眼睛则紧紧盯着少年。
　　“你是...靳晨？！”顾秋痕心中惊讶，随即转怒，“染白眉发，改换装束，在此拦我去路，你弄什么玄虚！”
　　“江湖行走，总要多些小心，我现在已不是靳晨，而是风流处士慕清圣。”慕清圣笑道，“仙子与处士同为额外之人，你若不愿喊我师兄，可称呼我道友。”
　　谁知顾秋痕听了眼中怒火更盛，突然抬手一掌，猛的攻向慕清圣。
　　慕清圣似早已预料，亦以相同掌式沉着应对。
　　双掌相接，两股同源的内力相互纠缠，一时难分轩轾。
　　“见面便是狠招，这就是十几年关怀体贴得来的结果吗？”慕清圣优哉游哉的说道，此时心中已有打算。
　　“对你，无需...”
　　顾秋痕话未说完，功力先弱了半分。慕清圣觑得一瞬之机，猛提真元，将他震退。
　　“分别数月，你仍无丝毫长进，不能使我退让，春秋庭你还去得了吗？”慕清圣言语中虽带有轻蔑之意，但心中确是暗暗震惊，自己的师弟近几年武功进步神速，若不是趁他分心取巧得胜，否则这一掌恐难有胜负。
　　顾秋痕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转头便要离去。心中大有不甘，无奈何对招未能取胜，自己与那人的约定不可不遵守，去春秋庭的事也只能暂且作罢。
　　慕清圣见他要走，忙道:“师弟，你走错方向了。”
　　顾秋痕对他的充耳不闻，脚步反而快了不少。
　　“师弟，你走错方向了。”慕清圣身形一动，来到顾秋痕面前。
　　顾秋痕瞥了来人一眼，冷声道:“何人是你师弟？顾秋痕何时有一个叫慕清圣的师兄？”
　　“哈！”慕清圣轻笑一声，心道自己的宝贝师弟竟还跟以前一样，是小孩子心性。
　　“师弟莫怪，是慕清圣唐突了。师尊有一封信要我交给你。”慕清圣拿出一封信交给顾秋痕，“我知道你因为陆离的事而对我心生怨怼，个中缘由并非你想得那样，等此事了结，我会陪你同去春秋庭。”
　　顾秋痕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此信为二人师尊殷辞墨亲笔，信的内容是让顾秋痕与慕清圣一同前往推星岩，替殷辞墨赴易玄道之会。
　　顾秋痕收起信，问道:“我初入江湖，未曾听闻易玄道之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不过是一帮神棍的聚会罢了。”慕清圣朝顾秋痕身边挪了挪，笑道，“武林中的玄异之士每隔三十年便会聚集推星岩，对未来三十年中的武林大势进行卜算，此会甚是神秘，武林中鲜有人知。师尊精通观云望气之术，因此也在受邀之列。”
　　顾秋痕听完，如慕清圣想象的那样舒展眉头，面无表情的说:“师尊可还有其他交代？”
　　慕清圣摇摇扇子，答道:“师尊早已不知云游何方，此信是审雨楼的枚前辈转交我的，除了信，师尊还让我...”
　　慕清圣不知为何突然停住，顾秋痕忙问道:“让你怎样？”
　　“让我好好照顾你。”慕清圣边说边伸手，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师弟的头。
　　顾秋痕已察觉慕清圣的意图，快速向前几步，躲过慕清圣的手，左肩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上，事发突然，慕清圣被撞退数步。
　　“师门之事要紧，你请带路吧。”
　　慕清圣揉了揉胸口，见顾秋痕未露恶颜，心中暗自庆幸，师弟始终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秋郎不必着急，推星岩离此不远，你我昼夜兼程，半日可到。”
　　慕清圣边说边笑，又凑到了顾秋痕身边。
　　“语无伦次，你难道又在偷偷炼丹了吗？”顾秋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想起了结庐十里轻红之前的一些旧事，西风拂过，仍不觉凉意。
　　察觉到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笑容，慕清圣的目光中也露出少有的喜悦，虽是数年不见，但今日能做故人重逢实属不易。
　　“常常试验，不敢松懈，炼丹最忌手生，火候差了半分，一炉丹药可就没了滋味啦。”
　　顾秋痕收了笑容，自言自语道:“听着像是在做菜。”
　　慕清圣又往那边凑了凑，笑着问:“唉，秋郎刚才说什么？”
　　无聊！顾秋痕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的说:“祝你早日丹成登仙！”
　　慕清圣低头无声的笑了笑，又去牵了下顾秋痕的衣袖，轻声说:“走吧。”
　　顾秋痕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静静地跟在慕清圣的身后，向着与原先相反的路而去。
　　两人默默赶路，耳中只闻急急吹过的风声，枯叶飘落，也是一片深情。
　　“你心事重重，却又沉默不语，何不让我为你安心。”日已西偏，两人走了三个时辰，慕清圣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顾秋痕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帮春秋庭擒抓陆离？”
　　“白马山城百余条无辜性命，足以说服我了。”慕清圣说的大义凛然，心中却有些忐忑，他总不能告诉师弟，你的好友陆离值一万两白银吧。
　　“真的吗？”顾秋痕轻笑道，“江湖中灭门的事时时都在发生，却不见春秋庭件件都理，若不是陆离废了洛嵩剑派少主的武功，春秋庭不会插手，白马山城上下百余口，也抵不过石玉成贵命一条啊。”
　　慕清圣松了口气，轻叹一声，点头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这么说确实没错。白马山城的血案究竟如何，还需调查，陆离虽然嫌疑最大，但以情理推敲，他却是最不可能的，将他关押在春秋庭，一则是为堵住悠悠众口，二则也免得他遭人暗害。相交一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听了这番话，顾秋痕也松了口气，万幸，事情原委与猜想的一般无二。
　　二人又往前行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圆月当空方才停步，其间慕清圣又给顾秋痕讲了很多江湖掌故，顾秋痕久居山林，每日与白鹤为伴，麋鹿为友，从未接触过江湖是非，如今既然踏入江湖，总该明白些江湖规矩。
　　二人行至一处山脚，山峰笔直，高耸入云，却不见上山的路。
　　“此处便是推星岩吗？”
　　“上到山顶便是了。”
　　顾秋痕看着眼前的山壁，心中在思考登顶的方法。
　　慕清圣猜出了他的心思，忙劝道:“师尊曾向我提起，此山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保护，会使登山的人无从借力，除非有腾云驾雾之能或知晓破解之法，否则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达到推星岩。”
　　“嗯...”顾秋痕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要亲自一试。
　　顾秋痕提气纵身，欲登推星岩，但就在双脚接触岩壁的时候，却像踏入虚空一般，身上的力劲全然被卸去，勉强行了几步便再难前进，只好回到山脚。
　　此处果然有古怪。顾秋痕心知普通方法行不通，再观身边那人一副悠哉的模样，想来慕清圣定知道登顶的方法。
　　“你还准备这样悠闲下去吗？”
　　慕清圣被顾秋痕冷冽的目光扫到，立马抖了抖身子，笑道:“秋郎莫急，我们是受邀赴会，主人家应该不会失礼，在此稍歇片刻吧。”
　　听他话中之意，是不需要我们费力了。顾秋痕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周边之事。入世不久，内心便开始急躁起来，需自省。
　　静夜幽默，慕清圣望着闭目静立的师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已经有整整五年没能像今天这样将他看个仔细，每次都是匆匆一面，师尊的规矩实在不近人情。
　　安乐时短，忧苦时长，忽见一道金光自山顶而下，惊动两人。
　　“看来是主人家来接我们了。”慕清圣将目光移走，笑道，“是架不错的马车，不比枚前辈的宝撵差。”
　　顾秋痕也看清了那金光的来历，心里对易玄道更加好奇，究竟是何人筹划此会，目的又是为何？
　　金光散去，一架华美的马车出现在二人眼前。
　　二人不再多想，坐进马车，三匹神骏长嘶一声，霎时足踏祥云，往山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