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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她盯着黑漆漆的林子,开口道:“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个大家小姐。戏文里怎么唱的来着?”
      这题我会,小姐和穷书生。
      “诶,聪明!虽然不是书生,但都一样穷,不必太计较。那时候我家里可有钱,家里办了私塾,请了教书先生,是个穷秀才。秀才学问不错,长相也没得挑,就是穷,家徒四壁还要读书那种穷。好容易中了秀才,他娘生了急病,就出来当教书先生赚点药钱。数来数去,就数我家给的束脩最多,也清闲。可惜了,他娘没等到儿子金榜题名,一场病就去了。我这教书先生就给她守了三年孝。”
      新春花顿了顿,又开了口:“后来嘛都是俗套,这么个一表人才的教书先生天天在你眼前晃,怎么都得动点心思。
      “我自然,也是一样。”她说得平平淡淡,仿佛与自己并不相干。
      后面不用她说我都知道,肯定和这个穷教书的私奔了,然后又这样那样反正变糟糠之妻了被甩了,为了奔富贵把她杀了。陈世美嘛,这部书我都快听烂了。
      我听见她说:“后来我十六了,家里给我谈好了亲事。真要说起来,我算是高嫁了,对方是知府的小儿子。家里倒有钱有势的,就是长得不行。年轻的时候嘛,爱看脸,我心里就不乐意。跟家里闹了几次,闹得狠了,干脆铁了心,跟穷秀才私奔了。”
      她很是沧桑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当时不明白,男人要是只看脸,就他妈容易看走眼。”

      新春花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话说得对不对有待商榷,但他负了我却是真的。年轻的时候怀着一腔孤勇敢跟他夜奔,忘了所谓“有情饮水饱”,说到底只是句空话。
      又不是杜丽娘,还能搞还魂那套。
      说到底我只是个刚进地府的新鬼,真正涉及地府核心的东西我说不上,连见都还没见着呢。但听孟婆说,地府前些年新上任的阎罗是个狠角色,清了一波贪腐的地府高层。底下的鬼差们做事也收敛了不少。得亏这几年这位阎罗大人神龙不见首尾的,不然我那后门说不定就得锁上了。
      但就算是之前,涉及魂魄还阳的事儿,再贪赃枉法的鬼差,也不敢轻易沾手。要想打通关节,那后台得硬到天上去。
      没错,就是字面意义的天上,还不能是个没名没姓的小仙官。
      人间那些什么还阳的话本子,听个乐子得了,别当真,谁当真谁是二傻子。
      要恰饭的嘛,还能真灌个水饱?
      刚开始有钱的时候自然不在意,可等银子花完了,日子就难过了。而且,如同一切话本喜闻乐见的情节,穷书生考科举去了,考中了,想抛弃糟糠之妻了。所以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新春花被人从屋里绑出来,扔到了山崖底下,成了地缚灵。
      这就是她丝毫没有新意的人生故事了。
      她笑着对我说:“我当然知道杀我的不是他,是皇城里想嫁给他的公主。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当然应该恨他。
      “难道他不知道公主干的好事吗?他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我只是恨,他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当年在府里教我念诗三百的穷书生,原来早就死了。”
      我奇道:“那公主呢?你不恨吗?”
      她笑了,吹了吹自己月光下涂了丹蔻的指甲,很是漫不经心:“公主?早几百年就死透了,省了我不少事儿呢。”
      新春花啧啧两声:“穷书生刚考上进士没两年,就有人造反了。公主死得惨呐,被人挂在城门楼子上三天,都给风干了,多惨呐——”
      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公主这事跟她八成脱不了干系。
      她摆摆手:“怎么能怪我呢?我可是地缚灵,哪都去不了的。我不过是,帮了叛军首领一个小小的忙,他礼尚往来罢了。那叛军首领真是个大好人呢!”
      我又问:“那书生呢?书生没死?”
      “要不怎么人家考得上进士呢,人家的脑子可聪明着呢。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不过,就是满皇宫的人死绝了,他也还活得好好的。”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新春花让叛军首领搞死了公主,在本地安安份份当起了地缚灵,见了过路人,也吸吸精气。
      她说,没办法的嘛,鬼也要恰饭的嘛。没人上香烧纸,就只能自己动手了。她有分寸,每个人都吸一点点,可持续发展,过了好几年也没出啥大事。
      然后叛军首领建了新朝,又要考科举了。往来的书生路过此地,天黑了赶不了路,就在小破庙歇息。等到夜深人静,她就出来偷偷吸一点。
      偷偷摸摸没点当鬼的气派,说多了都是惨。
      虽是惨了些,但她说:“人鬼情未了,我也是经历过的。
      “有个笨蛋书生,放着好好的科举不去考,偏偏往我这堵南墙上撞。”
      说那个笨蛋书生,不自量力地说喜欢她,给她点了香烛,烧了黄纸,从省下的路费里买了半斤瓜子。
      是可笑的,为人轻鄙的真心。
      但她怎么会相信呢?前车之鉴那么近,谁又知道那真心,多少是出自于一时的头脑发热。
      ——总不会有人,真的爱上一只鬼。
      她始终不为所动,于是等留无可留,书生终于还是去赶考。而女鬼在那天晚上,等来了第二个书生。
      女鬼在槐树上看亘古不变的月亮,衷心祝愿书生能高中状元。那路上遥遥看得见个人影,是另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
      新春花虽说不爱书生,但总归念着他的好,难得有了些离愁别绪,本想冷眼看这新来的书生离开。
      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精气吸多了难免就碰上了天师。
      她放松了警惕,直到天师一桃木剑出鬼意料地戳到眼前,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的报应到了。
      以为是什么无门无派的野鸡天师,不想竟有两把刷子。
      她定睛一看,笑了。
      可不是报应?
      这哪是什么野鸡天师,分明是她那进京赶考后再无音讯的穷书生相公。怪不得她托鬼寻人从无消息,哪有鬼能想到,他早就不是书生了呢?
      她问他,檀郎,你可还记得我?
      他避而不答,却说,你为祸一方已久,我今日必为民除害。
      新春花当时笑得快厥过去,就是可惜已经变成鬼了,没这功能。她说看他当时那脸色,不定还以为自己仍对他痴心一片,问这话是想再续前缘呢。
      “我呸!”她一改先前笑吟吟的姿态,恶狠狠道:“老娘想剥了他皮好几年了,真以为我这厉鬼白当的?”
      “所以你说什么了?”我问。

      她抚掌大笑,说正好,我在此处等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能清算清算,算杀身之仇,算抛妻之恨。
      一人一鬼缠斗许久,难分高下,月光下厉鬼的黑气漫过小半片林子,再亮的月光也照不透彻。
      可惜她终归是技不如人,棋差一招,眼见就要被他斩于桃木剑下。她望着眼前的负心人,只恨自己是天下少有的眼瞎,只有恨意而无情意。
      幸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住手”,他的剑慢了一瞬,让她侥幸逃脱。
      那人慌急地跑来拦在她面前,说,不要伤她——是本该去赶考的书生。
      天师皱了眉,问他可知他护着的是作恶多端的女鬼。
      书生答曰,知道。可是女鬼从未害过人性命,哪里谈得上作恶多端。
      新春花不想他趟这趟浑水,骂他多管闲事赶紧滚。书生极温和地看着她,说,你不喜欢我,总不能不许我不喜欢你。
      眼中的情意不容错认。
      天师默默看了一瞬,不知为何就收了手,一言不发离开了,背影看起来还有几许落寞。
      她叫他,说,今日是她实力不济,有朝一日,必当手刃之。
      他仿佛并没有听到,而此后很多年,再也不曾出现于此。
      书生见他离开长出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瓜子和果脯,说是给她带的。他一去应是许多年,想来没人会再给女鬼带瓜子了。他说得轻松,却难掩其中酸涩。
      新春花从善如流,高高兴兴地收下,说,我一个鬼没什么好送你的,便送你句吉祥话,祝你高中状元吧。
      尔后书生也走了,果真中了状元,也再没回来过。
      我急了:“怎么他也不回来呢!”
      她哈哈大笑,说:“那笨蛋书生说,我不能不许他喜欢我。他可不知道,我真有办法,让他不许喜欢我。”
      新春花望着月亮,一脸平静,说,我让他忘了我。
      他有锦绣前程,也应有如花美眷,子孙满堂,记着我这么个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是做什么呢?

      “我的故事讲完啦,”她跳下树去,招呼我跟她一道下去:“没想到竟讲了这么久。不过,我想我的报应,也要结束了。”
      我心满意足的咔嚓嗑完最后一粒瓜子,拍拍手也跳下去:“精彩精彩,可比黑白无常说的那个说书鬼的故事详细多啦!
      “那你准备好除掉怨气入地府了吗?”

      当然。
      她说,她已经想了很多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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