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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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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动一路向南,走到青州时,距离长生府被灭门,恰好一个月。这一路她自然遇到了不止一场刺杀,那派杀手来的人倒是真的财大气粗,精心培养的属下死了一批又一批,也毫不心疼。
归一原本还要为了这些人伤怀一下,后来渐渐也麻木了。省了什么审问的借口,他冷眼看着莲动浴血拭剑,只在心里念一阵地藏经权作敷衍。
莲动无知无觉,对归一的变化也毫不在乎,因为一路遇见的杀手不计其数,她逐渐也明白了,自己的行踪全然没有隐藏住,因此再避着府城,在郊外行走就没了意义。
到底十来岁的姑娘爱俏,再冷血冷情,她也忍受不了自己邋遢。于是到了青州,莲动就再也不避城镇了,反而大大方方的去了州府市集。
青州是数一数二的大州,府城里熙熙攘攘,来往商旅众多,但纵然如此,一身血迹的莲动和归一还是十分醒目,他们两个人刚一走进客栈,大堂里吃饭的众人就沉默了。不是没见过江湖客,只是没见过这么落魄的。
跑堂小二眼尖又伶俐,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跑了上来,殷勤道:“您二位先请,打尖还是住店?”
归一正口干,当即就道:“先上点好菜,再来一壶茶!。”
莲动听他说话,皱了皱眉头,小二注意到了,眼珠子一转就说:“今儿个客人多,上菜怕还要等一阵,不若二位先行梳洗?”
归一不大乐意,他一个糙爷们,风餐露宿久了,压根不在乎自己浑身血污,何况又渴又饿,正急着打牙祭呢!他正要拒绝,就听旁边莲动说话了:“可,开两间房,上热水。”
小二一愣:“怎地二位不是夫妻?”
归一正要拒绝的话就憋在了嗓子眼,他忍着笑:“哟,你瞧仔细了,人家还是姑娘打扮呢。再说了,这女罗刹,我可不娶。”
小二多嘴说了话,这会儿正懊悔呢,听归一这么说倒是放了心,哪个女子喜欢旁人说她“女罗刹”了,看来没人会责怪他。
不过与他想的不一样,那姑娘竟不搭理同伴,只抬起一双似冰如雪无情目,瞥了他一眼,直把他看的打了个哆嗦才道:“带路。”
小二立刻就赔了笑脸:“是是是,小人多嘴。请跟我来。”
归一不甘心撇了撇嘴,也吊儿郎当的跟在了后边,心里暗道莲动果然是个惹不恼,气不着,逗不笑的小怪物。
他们两个人跟着小二到了后院客房,不知道前堂吃饭的对方又炸了锅。
大堂里有一个矮小的武夫,看见他们走了立刻就叫了起来:“这不是鬼医的大弟子?另一位我在兖州见过,乃是长生府的大小姐!”
与他一桌同坐的人无不惊叹出声:“江莲动!她怎会在此?”
旁桌听见他们这桌人说话,也立刻凑了过来:“你可确定?那长生府不是说一个活口都没了吗?”
矮个子听见有人问,立时唾沫横飞:“嗨,你从哪个山疙瘩走出来的?早前就说了,长生府尽灭,但大小姐不知所踪,哪里就死了!”
那问话的人听了之后嘟囔:“我才从四尘山出来的,别人都说江大小姐虽然逃出去了,但是后来被追杀也死了。”
矮个子翻了个白眼:“这不,你看到活生生的人了,别谁说什么你都信。不过,她到底为何在此现身,为什么又跟鬼医弟子走到了一处?”
一群人一边吃喝,一边肆意猜测,有人说归一救了江莲动,又有人说江莲动要不是勾搭了归一,怕是活不到现在。
大堂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地方,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气愤不已:“这群傻子,还勾搭,也不知道谁救谁,大小姐的武功,比那个归一高多了。”
他对面坐的男子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轻笑:“呵,你生什么气?”
小厮脸都气红了:“主子您别笑话我,也不知道谁一听长生府出事,就巴巴的从北凉跑回来,还累死了五匹马!”
他话音刚落,那男子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他眼眸深邃,薄唇抿在一起,手越收越紧,握在手里的酒杯片刻就化为细粉,洒洒洋洋的飞散开来。
小厮看了看主子手臂因为用力而弓起的弧度,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道:“主子……”
男子扫了他一眼,忽而又展颜一笑:“你说的对,我巴巴跑了这么久,须得让她知道才是。”
小厮越发小心,他眼看着主子慢条斯理的重拿了酒杯斟酒,试探道:“那……属下现在就给跟着陈公子的人飞鸽传书?”
男子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点了下头。
陈烛从兖州到鄂州,一路走一路打听,他虽然下定了决心要找余夫人,但也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在路上他就找到了表妹呢?
只是似乎运气并不好,这一路走来,倒是听说了许多某某侠女在某地出没的消息,却从来不曾听到关于表妹的消息。也怪他走错路,鄂州是向北走,青州是向南走,他与表妹南辕北辙,自然不那么容易打听。
一路心力交瘁,好容易到了鄂州,陈烛站在城门口抹了把脸,如果在这里还是找不到表妹,他便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因着余家下人皆知主家与江家交好,陈烛倒是丝毫没有阻碍的进了余家。他坐在余家大堂,手里握着一杯热茶,心里却千回百转,辗转不已——已经一刻钟过去了,余家竟无人来见他。
陈烛皱眉思索了许多可能,却不知道,有人此时此刻比他还要千回百转。
余夫人双目含泪,她向屋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伏在床沿哭泣。这几日她一直都是这般,内心焦灼,茫然又不知所措。
下人早就通报了,她却不敢面对陈烛,不知道应该如何掩藏起来愧疚,在陈烛问她可知道莲动下落时,假装无辜……她怎么能在陈烛面前假装?是她的夫君一手酿造了江家的悲剧啊。
大丫鬟以为夫人只是太过伤感,乃至不敢见故人子侄。她斟酌着语气劝慰:“夫人,见一见陈公子吧,也问问莲动小姐是个什么境况,斯人已逝,生者犹在呢。”
听见丫鬟提起莲动,余夫人一时悲怒交加,竟生生呕出了血,大丫鬟慌忙近前服侍,余夫人却挥开了她,惨笑道:“你说的对,生者犹在,生者犹在……”
她自己去净面,又换了一身素白衣裳,乍一看竟似在为人戴孝。大丫鬟暗自叹气,上前一步,扶住了清瘦许多的夫人。
余夫人去大堂的一路上,心里转了许多念头,她一时想到蕊儿妹妹,一时想到自己的儿女,脸上一派平静,内心千疮百孔。
等到了大堂,她心里的嘈杂却忽然消失了。盯着大堂内面庞端肃,只有眼睛与蕊儿有些相似的陈烛,余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坐了下来,背脊挺直。
陈烛看见余夫人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一脸喜色:“晚辈请余姑姑安,余姑姑,莲动在不在您这里?”
余夫人听见一声余姑姑,差点又落下泪,她与蕊儿自幼相识,家里人也互相认得,陈烛打小就跟着蕊儿,也叫她一声姑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泪。
余夫人摇了摇头:“我听闻江家……江家惨案。就一直担忧,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知道莲动还活着,只是她的下落,我却也不知道。”
陈烛脸色刷的惨白,虽也有了预感,但终究还是怀有希望,如今这希望果然破碎了。陈烛一时间竟觉得呼吸都是难事,他挣扎着道:“莲动也不曾,不曾找过余姑姑吗?”
余夫人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过许久,她还是摇了摇头:“不曾。”
陈烛后退了一步,扶着椅子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那我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
余夫人攥紧了拳头,轻声说:“烛儿,你不能慌,你妹妹靠你呢。”
陈烛心内一片慌乱,连连摇头:“我能如何,我都找不到她我能如何。我怎么如此无能,我怎会如此无能!”
余夫人神色一厉,她站起来走到陈烛身边,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你记住,陈烛,你妹妹将来要靠你帮着!”
陈烛从来没见过余夫人生气的样子,以往的余夫人,与姑姑是一般的温柔娴雅,何曾这样疾言厉色,可他正因为这样的疾言厉色清醒了过来,他坚定的重复:“是啊,妹妹将来,还需要我。”
余夫人这才满意,她转身回去:“事不宜迟,我不留你在余府,你早些上路,早些将莲动找回来,要好生照顾她,你明白吗?”
陈烛抿了抿唇,沉声应道:“那我,就不打扰余姑姑了。”
他向门口走了几步,终究忍不住,回头道:“余姑姑,您千万要保重。”
余夫人有些疲惫的揉着额头,摆了摆手:“一定,要快些找到她。”
陈烛大步走出了余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门府邸,一扬马鞭,先离开了鄂州。
余夫人盯着门口出神片刻,就见着余家主忽然出现。他一脸急色,进门就问到:“不是说陈烛来了,他人呢?”
余夫人一言不发,周围伺候的仆人小心翼翼回道:“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余家主转了两圈,伸手拍了一把桌子,直讲桌上的茶具都震碎了,他怒喝道:“去追!把人给我追回来!”
余夫人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房,她令下人在家中布置了佛堂,每日里都要心如止水的念几遍经,如今余府的中馈还握在她手里,人情往来,她却是再也不管了。
大丫鬟看她一回院子就进了佛堂,咬了咬嘴唇还是问道:“夫人,家主为什么要追陈公子?要是追上了,又要如何?”
余夫人笑了笑:“烛儿不笨,他呀,不会被追到的。”
大丫鬟不敢再问,她看着夫人嘴角的笑,总觉得如今的夫人,不复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