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夏栀薇

6、六六

　　陈烛一路奔出鄂州之后，留心看了下身后，他还并不知道余家主派人来追他。只是因为与余夫人会面时，她迥然不同往日的急切与阴翳，令陈烛本能地觉得，要听余夫人的，离开的越快越好，一定要早日找到表妹！

　　陈烛攥了攥汗湿的手心，回头看了一眼鄂州，右手执马鞭，左手慢慢捂住了胸口，这里放着一封，余夫人靠近他时，趁机塞给他的信。他前半生顺风顺水，二十岁这年从长生府血案开始，忽然一切都变了样。心如擂鼓，陈烛越发惶恐了起来，他在父辈庇佑之下长大，甚至比不得表妹曾称雄除恶，他真的，帮得到表妹吗？

　　然而惶恐之中，也蓦然生出了一种坚定。陈烛告诉自己，姑姑一家没了，表妹从此就是他的责任。不计一切代价，他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又摸了一把胸口，确认那封信在，陈烛扬鞭大喝了一声，将胸中郁气一吐而空。既然北边找不到，那就往南边去，总有找到妹妹的时候。

　　而此时的青州，归一蹲在门外，怎么也想不明白，女孩子洗漱要这么久？他都下楼转了一圈，菜都上齐了，偏偏莲动不出门，他也不好独自去吃，真的很着急。

　　门内的莲动却不急不缓，将头发用布巾小心擦干，又精心挽了个发髻。看着镜子里肖似娘亲的这张脸，莲动缓缓扯起了嘴角，半晌才喃喃道：“没娘亲好看……”

　　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许久，等归一又一次按捺不住，敲门叫她下去吃饭的时候，才恍然醒转。

　　归一等她出来，不待她问就说：“快些走，等会饭菜凉了你又吃不得了。”他小声嘟囔莲动吃食太挑剔，说完了又嫌弃自己，不是说好再也不管莲动吃喝住行了么。

　　莲动面无表情往楼下走，知道这个鬼医大弟子别的没什么，就是话多，她一个喜静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次次忍下了打他的冲动。

　　等他们两个人又一次出现在大堂的时候，刚刚还交头接耳，肆意谈论的一众江湖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们或隐晦或直白的盯着江莲动，仿佛她是什么稀奇古怪之物。

　　莲动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恍若未觉，她看了一眼归一，见归一指了指窗边的位子，就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将自己抢来的佩剑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周围窥视的目光登时消失，她周围的人都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塞东西，但那呆滞的眼神表明了，他们并不是真的这么贪食。

　　归一明白这些人都是跑江湖的小人物，武功平平，胆量也小。别看他们每每议论起江湖大事都仿佛亲身经历，其实都是东一语西一言凑起来的，真让他们看看高手大战，怕不是要吓哭。莲动没下来之前他们敢肆意交流似是而非的谣言，等莲动出来了，就都自觉地缩成个鹌鹑。

　　角落里的小厮回头嬉笑道：“大小姐就是有气势，吓死他们才好。”

　　他对面的主人没有说话，深邃的双眼却一直看着莲动，小厮见状也不再多嘴，他主子虽从不动手教训，但他还是怕的要死，除了碰到莲动的事敢凑趣几句，旁的丝毫不敢插嘴。

　　饭后，归一提议去青州城逛一圈，毫不意外被莲动拒绝。

　　莲动对游玩没有兴趣，她最近风餐露宿，实在疲累，只想休息，等休息好了，就可以一路向南去了。

　　归一见劝不动她，只好自己跑出去，他在青州城里转了一大圈，看见什么都觉得得买。好酒，买；干粮，买；好看的衣裳，买买买！开玩笑，一身白衣在野外都成一身黑衣了，江湖玉面客，怎么能失了风度呢？衣服不仅要买，还要多买几件备用。

　　等天快黑的时候，归一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再买就实在装不下了，他才放弃，决定回客栈。

　　客栈附近的小巷中，一个男子满脸焦急的等在那里，他心里焦灼，使劲用脚踹墙，师兄弟好几个，就他最倒霉。竟然被派出来找大师兄，谁不知道大师兄是个话唠粗心眼。刚刚都在大街上碰见了，他使劲打招呼，结果大师兄理也不理，只顾着跟小贩讨价还价，师门难道缺他钱了？！男子心火直冒，又伸头撞墙，真的不想出来啊，宅在山里多好！

　　等归一终于磨蹭地走过来，男子也不多话，直接就将归一拽进了小巷子。归一背着大包袱不方便动，又没觉察到杀气，于是就轻易的被男子困在了墙角。

　　所幸男子下一刻就出声：“大师兄，买的很开心嘛。”

　　归一抖了一下，这声音怎么这么渗人，他一把推开男子，咳嗽了一声：“哟，六六啊，你咋来了？”

　　被称作六六的男子脸绿了一下，但到底懒得跟他计较，叫一个猛男六六，只有师兄才干得出来！他假装没听到，自顾自说道：“师父叫我来找你，看看你还活着没有，另外还要问你一些事情，我问你回答就是了，咱们不寒暄好吧。”

　　归一笑嘻嘻揽着他的脖子：“六六你怎么这么不诚实，师父肯定舍不得我跟着那个女魔头这么久，叫你来看我过的好不好，习惯不习惯对不对？”

　　六六目视前方，一脸正气：“第一个问题，江大小姐最近有没有见什么人？”

　　归一松开了师弟，愣了一下：“师父问这个做什么？”

　　六六沉默，只用眼神表示，绝不废话，请回答问题。

　　归一了解自己的师弟，无奈的回道：“没有，这一路，我们只遇见过杀手，别的人都没见过。”

　　六六点了点头：“她也没收到什么信或者，写信给别人吗？”

　　归一摇了摇头，六六就接着问：“还有一件事，师父说江家在江湖并无仇敌，之所以被灭门，无外乎家有重宝的消息被旁人知晓了。你有没有听江莲动提过什么？”

　　归一愣了愣：“师父为什么……关心这个？”

　　六六叹了口气：“师父说江湖将乱，总得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东西。”

　　归一恍然大悟，他了然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可这个，我真的没听过她提起。”

　　六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叹气：“那就劳烦师兄费心了，可以一夜灭了长生府的势力，不找出来，实在令人无法安心啊。”

　　直到六六走了，归一还愣在原地，他想起了关于长生府的传说。传闻长生府在兖州传承千年，传闻长生府每百年就会降临一个不世之才，传闻也说——长生府之所以叫长生，是因为家传至宝是世外之物，活死人肉白骨，增长功力无所不能。换句话说，假如不是江家拥有这个世外之物，换做随便什么小门派，只要将世外之物抢到手里，不肖几年，他们就会发展壮大。

　　归一心里有点好笑，怎么可能有人信这种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言呢？但他很快就收起了笑意，毕竟长生府，确实被灭门了。

　　心事重重的回到客栈，归一站在莲动的门前，但是又停下了欲要敲门的手，跟莲动讲这些有什么用，莲动心里，大概不会管原因，只想找出凶手杀掉。

　　接下来的一路，归一话都少了许多，他总是看着莲动的背影，想着那个荒谬的事，然后他又脸色一白，师父还要他问了莲动之后传书回去，他怎么开口？

　　他不说话，莲动也绝不会主动讲话，她骑着马，只分了一半心神注意周围。剩下一半心神都在思考，爹爹虽说了让她去一梦岛，但说实话，莲动不会信任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人。她这一路杀了许多刺客，同样也观察了许久。归一只看到了纹身，毒药。莲动自己却想的更多，那些人的武功路数，偶尔交流的语调，甚至还有衣裳材质，都被莲动反复琢磨过了。

　　归一还是按捺不住，主动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动机？”

　　莲动撇了他一眼：“不是寻仇。”

　　归一知道这就是已经想过，但是没想出来原因的意思了。他小心翼翼的继续说：“那就是，夺宝了。”

　　莲动皱眉：“并无宝物。”

　　归一提醒她：“江湖上有传闻，说你们江家，有天下至宝，江家之所以传承百年就是因为它。”

　　莲动思索了许久，将自己从小到大的记忆都翻了一遍，最后才肯定的道：“没有。”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归一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问下去，只好斟酌语气，着重强调了莲动的迷茫与诸事不知之后，才将信传回了给他的师门。

　　陈烛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拆信来看，结果他很快就发现身后跟了人，那些人似乎也不是要置他于死地，更像是想要将他掳去什么地方。因为那些人顾忌着不能伤了他的性命，陈烛才一次又一次的逃出生天，不过他越发不敢拆信，整日想着如何脱身。

　　而更隐蔽的跟着他的另外一人，本来只是暗中帮忙，在收到主人传书之后，也果断出手了。

　　他跟自己的同伴，将追陈烛的人尽数诛杀，然后拿了主人手书给陈烛看。

　　陈烛经历了这一段时间的奔逃之后，十分警惕，始终跟陌生人保持安全的距离，他在看信的时候，也是浑身紧绷，随时准备突围。

　　但是看到信物，再看到熟悉的字迹，陈烛立刻就放松了下来，他哈哈大笑着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自己就在马屁股下，马尾还时不时扫他脸。

　　跟着他的人个个嘴角抽搐，陈烛却毫不在意，戒备太久，腿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