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人》贺居庸

2、富贵嫌人

　　我第一次见到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案几上的宝贝奏章都被扔了个一干二净。那时候的我还单纯的认为他是在惋惜死去的小公主。暗想着：谁说天家无情？陛下明明还是有情的，只端看是对着谁罢了？！
　　比起小公主，皇帝更在乎的其实是身为男人的尊严。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他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居然一直都在怀疑小公主的血脉，查来查去还真的被查出来了个奸-夫，所以小公主才夭折了，那个生了小公主的妃嫔没几日也因为过度思念小公主病死了，同时死的还有一个胆大包天、冲撞圣驾的侍卫。
　　如果不是怕做的太明显被人觉察到这顶绿帽子，依着皇帝睚眦必报的性格，我想那个妃嫔和侍卫的家人，也活不下来的。
　　毕竟普通男人都忍不下来的事情，更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帝王？
　　没人愿意去碰皇帝的霉头收拾散落一地的奏章，作为“好好小娴”的我，自然义不容辞的去收拾了。背后都是小姐妹感动的目光相送。
　　我低着头，几乎匍匐前进，轻手轻脚的收拾奏章。但一个大活人趴在那儿，想不看到、除非眼瞎。
　　“谁让你进来的？！”我听出皇帝话里面饱含的怒气，秉持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一言不发趴在地上。
　　“哑巴了？！”案几被捶的震动，有种他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了我的错觉。
　　那个内侍的干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都替他的膝盖疼：“她是原萧老将军的孙女，第一任太子太保的女儿。老奴是念着她进宫来一直老实本分，才给她调过来守宫门。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沉思了一下：“是那个姓萧的女儿？”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把他当做学生来管的、那个弱弱的书呆子的女儿？
　　“你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我听话的抬起头来，低眉顺眼任他打量。
　　皇帝坐在龙椅上大笑，眼中带着玩味和蔑视：“这萧家，都落魄到要女孩子进宫做宫女了？”又问那个内监：“她是哪年进的宫？”
　　“回陛下，约莫是两年前，进宫来学了几个月的礼数，就一直安排在这儿守宫门了，向来规矩的很。”
　　皇帝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的泪水，看着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娴。”我答道。
　　“莫不是讨人嫌的“嫌”？”又想起那个呆子太子太保跟前跟后劝他读书练字的事情来了；呆瓜一般的，可不就是讨人嫌么！
　　内监几步跑过来踹了我一脚，我就势卧倒在地：“是个哑巴啦？不会说话？”又扭头对皇帝说道：“陛下您说是哪个就是哪个。这个小娴嘴笨的厉害！回头老奴再安排人调教调教。”
　　“我看你对她倒是挺在意的，莫不是准备讨过去做个对食？”一入宫门深似海，尤其是去了势的男人；虽是有心无力，也期盼着娶妻生子。便有部分挑选了喜欢的宫女，两人结作一家子夫妻，此行为就叫做对食。
　　内监忙忙分辨，表情丰富：“陛下，老奴可还清白着呢。这还不是老奴那个干儿子做的好事？他收了她家的好处，硬要老奴给她安排个位置，就想着每个月能多领几两银子回去补贴家用。她嘴笨，老奴这扯不清干系，才不得不护着一二。可别说，老奴现在是后悔死了哟。”
　　一番唱念做打，三两下给我怎么进的宫说的清清楚楚，连着他自己的干系都撇清楚了。能在御前呆这么久、还不惹皇帝厌烦的，都是聪明人。
　　“我看你是要欠打！说吧，收了她家多少银子？”他这个内监啊，忠心是足够的，除了爱银子，其他没什么缺点。
　　内监苦兮兮：“就一两银子！她家都穷成这样了，一两银子都是到处凑来的，老奴能捞到什么油水？她每个月倒是从宫里头领回去了五两银子。”一根手指头转换成五根，以示强调。
　　“陛下您不是不知道，为了避嫌，老奴给那个干儿子都弄到旁处去了，哪晓得那个混小子烂发什么善心给人收了下来，又托到老奴这里，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奴也就帮了。陛下您要罚就罚吧，老奴有错，老奴都认。只求您吩咐打板子的打轻一点，老奴一日伺候不着陛下，睡觉都睡不好。”
　　“你这老滑头！认罪还不忘让朕罚轻一点。算了算了，朕没空打你板子，出去吧！”
　　内监满脸堆笑：“老奴就知道陛下最是心善了。那一两银子，老奴就收着啦！她都领了两年多的月钱了，老奴要是还她，就亏大发了。”
　　“朕也没有亏待过你，怎么抠成这样？没人要你那一两银子，出去出去。给其他人都领出去，小娴留下。”
　　我的留下，证明了我对皇帝性格的基本把握并没有出差错。可以说是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皇帝坐在龙椅上，不知道沉思什么。我跪在地上，给所有的奏折一本本打理干净，恭敬的还回去案几上。
　　“你是哪一年生人？”瞧着也不像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
　　本朝宫女采选，一般都是十二至十六岁；皇帝问这个问题，也不过是想确认我是否真的是因为家里生计艰难才进的宫罢了。
　　“回陛下，是恭庆二十二年生人，出生的时候正下着小雪。”那时候，她的祖母还希望她做个富贵闲人，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呢。
　　“哦，那也有十九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大概两年前，也就是十七岁入的宫了。年纪确实不小了。要知道一般宫女二十五岁也就放出宫去了。
　　“家中还有祖母、母亲，以及幼弟。未曾读过什么名著，全赖母亲教导，识得几个字罢了。”这就是她的自谦话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饱读诗书、半字不识者皆有，平日里雨露均沾、平衡后宫，也没有看出来偏爱的对象，拿不定主意他是喜欢读书多的还是读书少的。
　　有人羡慕红袖添香诗书唱和，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哪里能两个都照顾的到。
　　皇帝长长“哦”了一声：“你可愿长久留在宫里？常伴君王左右？”
　　怎么长久留在宫里？怎么常伴君王左右？要么一辈子做女官；要么自然是做皇帝的女人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试探，可还是不得不答应。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满了十九岁，放在平常百姓家里，估摸着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二十二岁之前如果还不能成功，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希望成功了。所以，我必须抓住每一次的机会。
　　“陛下享有四海，自然包括四海之内所有的物和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四海之内的，都是皇帝的，包括我自己。
　　“能得日日常伴吾王，实乃生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