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尽办法不活啦》舟有禾

5、夕阳真美

　　张数活了十几年，几年拿来犯蠢，几年都在不知所谓，余下的难熬的时间，他做白日梦。

　　可他没有想过，这个他一直放在白日梦金字塔顶端的梦，突然大发慈悲，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化身为呼啸而来的大卡车，用一个拥抱结束了他短暂无聊的一生。

　　好嘛，他白白吃喝拉撒十几年，白白被逼着写了几年的作业，白白挨了十几年的揍，还没来得及回报世界就死了，死状凄惨地，血淋淋地，摊在他当了一个星期座位邻居的女同学面前。走的也太缺德了。本来他还指望江同学替他伤心一下烧点纸钱，不要让他在下面太寒酸，可是现在，万一人给他吓出个好歹，这还有指望吗？

　　其实他并没有机会想这么多，在他被直接粗暴地辗轧的前后几秒，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出车祸了。

　　这些是谁好心替他模拟的思想活动呢？

　　江子芽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球，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笑的弧度，梨涡浅浅地露了个面，又飞快地隐下去。

　　周围一片喧哗，有孩子被吓哭了，有人在吵闹中大声对电话那头吼这里的地址，有人在拍照。

　　由于这倒霉孩子最后的遗容实在是凄惨过头了，一时没有人敢靠近。

　　江子芽站在人群后，注视着他，低低地自言自语：“好久不见，你怎么死的还是这么蠢呢？而且死的更难看了。我可没有让你出这么多血。

　　“你记不得就算了，我自己弄清楚。”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伸手按了按耳机头，明明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她却听的很专注，声音放的更低，不知道是在复述还是在下命令：“死...透了吗？不要...抢救回来了......再多碾...一遍......”

　　于是那辆自犯了命案开始就冷冷地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大卡车突然动了，倒回来真的就着地上的面目全非又来了一下，周围的人群尖叫着四散逃避，场面极端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于是有人当场呕吐出来，这时一个惊恐的消息终于传播开来，那辆肇事的大卡车的驾驶座上从头到尾空无一人。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姑娘在不远处的小巷的墙角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的神态宁静得好像同前面的混乱是两个世界。

　　“你这样太丑了，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她离开的步伐甚至能称作轻快：“你可真会惹麻烦啊。”

　　仅仅是一天之后，这荒诞的一切，彻底结束了。没有人想到，一个乖乖巧巧秀秀气气的小姑娘袖里会时刻藏着小刀，任由刀面在她的手臂上留下狰狞的吻痕；没有人想到，一个生活安稳白白净净的小闺女会在车祸现场对男同学的尸体说话，然后回到家举刀自杀；没有人想到，一把削水果都不利索的小刀关键时候犀利到能一划就割断致命动脉。

　　没有人想到，这就像葬爱家族少女笔记本上幻想的一切，血淋淋地浇了所有人一头狼狈。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谁也说不清那天晕倒在医院里后被诊出癌症的郭枚方和结束一切工作事务独自搬去妻子墓园旁的张政科谁更痛苦些。无论是见证这一切惨剧的同学们，刘梅梅老师，还是张数那个谁都不告诉他真相的老外公。

　　这一出人间惨剧真是演的有些浮夸了，究竟是哪个蹩脚的说书人的故事？别急嘛，生人的痛苦，一定自有它的道理。

　　郭枚方在街上喝的烂醉，他什么也不愿想，觉得如果一切能就这么戛然而止，就像他的乖女儿选择的那样，实在是太好了。

　　路灯的光是亮黄色的，照着他的影子，非常清晰，就像多年前妻子迎接他面对一桌好菜坐下的灯下。那天是个什么隆重的日子呢？是他的女儿正式来到他安详如梦的生活的一天啊。

　　一个怪胎，这就是他的女儿。

　　出生的时候，杀死了通过脐带给予她生命的人，从来不哭，面无表情地看着你，像个假的布娃娃。这个怪胎居然还学习别人当个女儿？他亲眼看着她牢牢地盯着其他对父母撒娇哭闹的小孩子，然后将目光投向他，一脸犹疑不定。

　　我对着你假笑，快要吐了。我的乖女儿啊。

　　你快点走吧，就算带走我身边所有的人，也好过这些年我惊惶如弓指之鸟的夜晚。

　　留一个酷似我妻年轻的乖巧的发型，学习做饭，喊我爸爸，在我把你留给那个成天只知道打牌的糟老太婆的时候不哭不闹，居然相信了我对着妻像痛哭的一番假装愧疚的解释之言，江子芽，你竟真以为我是爸爸。

　　快走吧，不要碍我的眼。

　　“叮——叮叮叮叮叮叮......”

　　“老大，这么冷的天街上竟然还躺着个醉鬼！”

　　“郭老师！您女儿的尸检报告显示，她死前服用了不正常剂量的安定......”

　　“嘘......小点儿声，他的包看见没？”

　　“安定？呵呵......安定，我知道......”后面的话在凛冽的夜风中被吹散，醉鬼瘫倒在墙边，不肯挪开地盯着那不够亮，却让人流泪的灯光。安定，是他喂下的。所以，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安定啊，确实是没有痛苦的药，我的好女儿。

　　“唉，郭老师,您......”

　　“哥们，还醒着呢？没事，这大冷天的兄弟借个火，借你包一用......”居然有混混以为他醉倒了，拿哄三岁小孩儿的口气来对付他。

　　呵呵......郭枚方扶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喝酒，从不会醉。就算他寥寥草草窝窝囊囊了一辈子，也休想骗他。

　　“都是道上的......嘿嘿，这火我肯定借呀，来，我翻给你......”

　　“......大哥,大哥不劳烦你了，你躺下休息会儿吧，我自己找......”那混混说着，一只脚朝他胸口踹过去。

　　混混没想到的是，这胖子居然躲开了。

　　郭枚方冷笑着，抓起他的公文包，用镶着金属扣的地方狠狠砸向那混混的脸，就像他给他的好女儿的那报复一击一样。

　　背后被混混同伙踹了一脚，郭枚方喘息着，倒在地上。

　　什么也不想，坚定地前进，前进......一切就会过去。

　　终于被人揍倒在地了啊......郭枚方死死抱着他的包，最内的那层，放着他的好女儿偷偷藏的遗书。

　　一个怪物，为什么总要学别人呢?不愧是怪物，装模作样的时候，所有人都相信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叫江子芽。

　　她用那种眼神叫他爸爸的时候，是装的最像的。

　　他自己也快要被迷惑了......但是，你不要说出陪我去祭拜“妈妈”这种话。

　　江子芽，我会想要掐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