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罗之归荣》玖什

7、隐情

　　月上中天，夜空中只有寥落几颗星星，月光却明亮，将院中茂盛草木照得一片影影绰绰。狭小的屋内，向内摆了一张土床，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同榻而卧，呼吸绵长安稳，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窗外远远传来夜枭嘶哑的啼鸣，雪清河蓦然睁开眼睛，眼底金蓝色的光芒隐隐涌动，片刻之后，他才悄悄坐起了身。一旁的唐三好像并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只是眉心微蹙，仍然一副熟睡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烦忧，怎么连睡梦中都皱着眉？雪清河坐在床边看他，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的眉头，又掖好被子，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
　　夜风逆着山坡迎面吹来，将半人高的野草吹得倒伏在地，发出窸窣声响。雪清河一路走出院子，残破的矮墙外，有道黑色身影正静静伫立在那里。
　　“昊天冕下。”雪清河道。
　　唐昊头也不回，并不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你上午说的关于小三的事，都是真的？”
　　上午雪清河与唐昊之间的一番密谈，并不是以唐三武魂的赌约做结尾，而是涉及到更加隐秘的内情——唐三作为十万年魂兽化形与人类之子，无论对魂师还是魂兽，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因为唐三死后，不仅能产生魂环与魂骨，其遗落的蓝银皇血脉对魂兽而言也是大补之物。
　　与唐三死后产生的魂环相比，如今被誉为魂师至宝的十万年魂环的价值简直不值一提。十万年魂环及其附带的魂骨虽然珍贵，但魂师在吸收十万年魂环的过程中所要承受的痛苦和风险也是无法预料的，一个不慎就有爆体而亡的危险。但唐三产生的魂环却并没有这样的缺陷，因为唐三产生的魂环并非真正的魂环，而被称为类十万年魂环，也叫做转化魂环。它的作用就是将任意年限的魂环转化为十万年魂环。换句话说，魂师只要承受吸收一个十年魂环的风险，再吸收转化魂环，就能轻松获得一枚十万年魂环和相应的魂骨。十万年魂环是多少魂师的毕生追求，即使面对强大的十万年魂兽，也有许多魂师前赴后继，何况现在还完全没有成长起来的唐三？可想而知，如果这个消息为魂师界所知，将会引起多少腥风血雨，而唐三又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但唐三的价值还远远不止于此，对于魂兽而言，身负十万年蓝银皇血脉的唐三，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看作一株仙品草药。魂兽修炼，想要突破原本的种族寿命，进阶到新的境界，最为重要的就是提升血统。类比人类，就是天赋越高的魂师，修炼上限也就越高。唐三身上的蓝银皇血统，能够让普通魂兽感知十万年魂兽的境界，并且提升它们的血统等级，百年级别的魂兽能够直接提升到千年级别，千年级别的魂兽则能够直接进入万年魂兽的境界。因此，此时的唐三，不仅在魂师眼中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对于魂兽而言同样也是无上的诱惑。
　　这些秘密完全是雪清河从前世经历中得知。前世雪清河遭武魂殿追杀，一缕魂魄机缘巧合地附在瀚海乾坤罩上。后来瀚海乾坤罩认唐三为主，雪清河也就一直跟在唐三身边。在唐三的蓝银草武魂二次觉醒之后，他就从蓝银草一族的传承记忆中知道了这些东西，雪清河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些机密。
　　前世的武魂殿和两大帝国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唐三的价值，因此还没有魂师为转化魂环而对唐三不利，但许多魂兽的确垂涎于唐三身体中的血脉之力，因此屡屡对他出手。只是前世他的运气好，没有遇到特别强大的而已。
　　上午雪清河在与唐昊谈判时，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把这些秘密说出来，倒并非信不过唐昊，只是据他前世经历，似乎并没有人知道这些。但唐三如今毕竟太过弱小，雪清河不敢拿这个冒险。何况依雪清河看来，唐昊实在对唐三太过忽视，将这些秘密告诉他，唐昊至少不会再这么颓废下去。
　　确实，知晓这些消息的唐昊展现出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魄力。妻子当年就是因此而被武魂殿盯上，从而不得不献祭以保全自己和孩子。如今得知儿子继承了妻子的血脉，唐昊又怎么可能想要看着悲剧重演？
　　雪清河心中思绪万千，但仅仅只是一瞬，他就收起心思，回答道：“我如今是仰昊天冕下鼻息，又怎么敢撒谎？”
　　“不知道我要怎么做，冕下才能相信我？”
　　唐昊听了这话转过身来，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丝毫触动。他淡淡道：“我要你立下魂誓。”
　　魂誓？雪清河微微挑眉，魂誓是通行于魂师之间的一种誓言，要以自己的武魂起誓，如有违反，就会受到武魂反噬，是相当郑重的一种誓言。唐昊要自己立下魂誓，也是对唐三的一种保护。
　　只是雪清河本来就对唐三颇有好感，抛开前世那些纠葛缘分不谈，光是今生唐三救下他这一件事就足够自己报答了。雪清河欣然应是，咬破自己的指尖，用魂力包裹住血液，在空中划出魂誓的符号。
　　“吾雪清河，以武魂立誓，以证此言：今早所言与唐三相系之事，句句属实，如有欺瞒，神魂寂灭。”
　　神魂寂灭？唐昊微微动容，这小子竟然敢立下这样的重誓，或许小三遇见他，真的是命中注定……
　　随着雪清河最后一句话落下，金蓝色的光芒大盛，魂誓咒符在半空悠悠荡荡，一头撞进了他的眉心。
　　魂誓已成，雪清河看向唐昊：“冕下？”
　　唐昊点头：“我会按照约定，将你安全送回天斗城内。到时，你也必须按照今早的约定，让瀚海乾坤罩认小三为主。”
　　“这是自然。”雪清河松了一口气。上午他把唐三的特殊体质告诉唐昊时，就承诺在他安全回到天斗城之后就会把瀚海乾坤罩送给唐三，以掩盖唐三身上的魂兽气息。瀚海乾坤罩有没有这个功能雪清河倒是不敢确定，但前世唐三得到海神传承，瀚海乾坤罩早晚都是他的，早送晚送在雪清河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风呼啸吹来，撞上山壁，发出呜呜的回响。唐昊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道：“三天之后动身。”
　　雪清河点了点头，三天的时间足够他恢复精神力了，这样启程时自己也不至于陷入沉睡，变成全然懵懂无知的模样。他回过神来，却见唐昊抬脚就要转身离开，来不及多想，连忙又说：“冕下，关于小三的武魂，还有一件事。”

　　月暗星沉，才一会儿工夫，还算晴朗的夜空就暗流涌动起来，夜风裹挟着大片水汽，将破旧的窗棂吹得吱呀作响。雪清河走回房间，只见被自己小心掩好的屋门开了半扇，他心头一跳，在门前犹豫半晌，摇头苦笑，到底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原本应该正在沉睡的唐三此时正坐在桌后，捻着一根火柴去点油灯。灯芯烧了太久，一大半都已经焦了，灯光便不大明亮。跳动的烛火映着唐三的侧脸，将他原本温柔圆融的轮廓也衬出几分艳色，甚至让人几乎忽略他的年纪。雪清河望着他沉静的容颜，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唐三也没理会他，玉白的指尖将半截烧焦的灯芯掐断，才抬起眼来：“清河。”
　　雪清河在桌边坐下，他自然知道前世的唐三是如何算无遗策的人物，却没料到唐三如此早慧，自己今日不过漏出一点蛛丝马迹，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抱歉。”雪清河沉默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唐三淡淡一笑，将油灯推到桌子一角：“我倒是不知道清河做了什么可抱歉的事。”
　　他虽然笑着，同雪清河也不过一桌之隔，可雪清河却觉得唐三离自己很远，之前一个月的相处积攒下来的亲昵和信任荡然无存。雪清河是见过前世唐三如何对待自己的家人朋友的，温柔、真诚、护短，处处为他们着想，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又疏离，用伪装出来的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三的信任太珍贵，所以只给值得的人。
　　雪清河明白这是自己与唐三交心的最后一个机会，信任的基础可以是血缘，也可以是友谊，但绝不会是欺骗。如果他没有付出对等的坦诚，过了今晚，他就再也别想从唐三那里获得一点信任了。
　　“糖糖……”雪清河低低叹息，并没有发现对面的唐三收紧了手。他理了理现在的情形，才说：“对不起，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
　　唐三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雪清河苦笑：“我叫雪清河，是当今天斗帝国的太子。”
　　看着对面的小少年微微睁大双眼，雪清河解开衣领，将那枚胸前的金印掏了出来：“你猜得没错，这就是我的私印，也是天斗帝国的储君金印，整片大陆上只有这一枚。”
　　“至于我为什么会带着重伤，出现在你回家的路上，就要从一个月前的星斗大森林说起。”

　　“……这么远距离的传送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我又身受重伤，所以在被你救回来之后，我的灵识就一直沉睡在魂导器之中。”雪清河声音低沉，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被他娓娓道来，像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但唐三听得出这其中的惊险，突袭、追杀、逃亡，哪怕任何一个环节里雪清河的判断出了偏差，他今日就不可能坐在自己面前。
　　面对险境也冷静沉着、当机立断，这样的人，的确非池中之物，唐三心中暗自赞许。
　　“糖糖，”雪清河道，口吻中带着一点叹息和无奈，却满是真诚，“过去的这一个月，我一直在魂导器中恢复精神力，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抬头看着唐三的眼睛：“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抱歉。”
　　雪清河默默观察，见唐三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讲述了自己之前的经历，但对于今早和唐昊之间的交易只是一笔带过，唐三果然追问道：“既然你今天才恢复神智，那为什么爸爸在知道我的武魂之后要对你动手？”
　　雪清河摩挲着粗糙的桌角，思索哪些能说哪些不能：“我只能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一名很强大的魂师，所以我才会寻求他的庇护，希望他能护送我回天斗城。至于其他的事，关系到你的身世，我也不是非常清楚。我想，还是由你父亲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听了这话，唐三沉思片刻，复又抬头问道：“是不是跟武魂殿有关？”
　　雪清河心中一惊，唐三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敏锐，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见自己也隐瞒不下去，他只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沉默之中，唐三才回道。桌上的蜡烛几乎已经燃到末尾，他伸出手指，莹白的指尖按灭烛火，只余下满室昏暗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