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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天尊之眼》⑥黄金之路(上) ...

  •   钛师傅再见到Matthew时,是后者已经组建使团,预备前往银河议会的前几日。

      多日不见,这位王族历史上最年轻的prime已不复从前的青年俊秀,相比较于钛师傅,他的身上萦绕着比老人更加严重的苍老与疲态,如今的他只能坐在轮椅上,靠着软枕与钛师傅对话。

      在钛师傅面前的那出戏剧之后,Matthew不是不曾继续与钛师傅通信,只是收到的回信寥寥,钛师傅似是不再愿意踏入王族的领地,也不再愿意继续在档案馆继续下去,办好退休手续之后,他前往神思新城购入一套小宅院,不再过问过多的世事。今日他再度前来,是Matthew在信件中言辞恳切,告知自己时日无多,想再见一见他,顺便商讨一些未来的要事。知晓王族历任prime寿数几何的钛师傅即便再如何铁石心肠,也无法拒绝学生的再三恳求。见到Matthew如今的模样,钛师傅便知道Matthew所言不虚。

      “你应该听救护车的话,好好保养才对。”钛师傅摇头。

      “现在他已经是首席医官,供职于整个议会团体。据说有一位还算年轻的议员在议会里正当红,一些出面活动的医疗顾问工作都是由他在负责,想必也没有太多时间来这里为我诊治,”Matthew苦笑一下,撑着自己往身后的软枕靠去:“这样也挺好的,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我也给了我能给他的名誉与地位。更何况,继续让他治下去,他迟早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现在王族有太多人盯着,他那样好的医术,将他卷进王族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Matthew低头笑了起来,却又开始气喘吁吁地咳嗽起来。钛师傅上前拍着他的脊背,试图帮助他顺气,好一会Matthew才略微缓过来,摆了摆手:“太久没见,想说的话太多,我都快忘记正事了。”Matthew张着嘴喘气道,“我们去储藏库,我想把一个东西交给您。”

      “找人送到神思新城或者是直接叫我回来拿就好,”钛师傅不放心地再轻轻拍了拍Matthew的后背:“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忙着王族使团的事情,这种小事招呼一声就可以,何必要你亲自动手。”

      “不,不,这个东西很重要,”Matthew摇头:“我一定要赶在出使之前做完亲自交到您手里,否则之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Matthew一再坚持,钛师傅也没有办法,只得跟着Matthew前往。王族储藏库内,Matthew绕过众多存放书籍的书架,穿过这一个个衡量时间尺度的长廊。他们前往堆放杂物的另一头,这里存放着的物件大多布满灰尘,甚至可能他们当时将物品从封存到这里开始后直至今日,便从来没有人进行过整理或是打扫。Matthew俯下身,对着其中一个储藏柜输入密码,以及从子空间内翻找出一个钥匙插入储藏柜的锁孔内,轻轻转动下储物柜被打开,他从这个储物柜内堆满杂物的角落里翻找出一个素色的匣子,轻轻用手拂去上面的电子尘埃,随后他与身后的钛师傅对视一眼。

      “看它的锻造工艺和锁扣,这不是近代的产物。”后者对这个匣子似乎没有什么印象,这点Matthew显然是有所预料,毕竟匣子内存放的东西实在是太久,就连王族内最年长的元老也不一定见过,更不用说是否记得。Matthew对着匣子上的锁扣研究一阵,随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钳子对准锁扣的薄弱处下力。匣子的材质是坚固,但是锁扣却不一样,在被遗忘在角落的岁月下,锁扣的金属早已出现疲态,现如今的Matthew基本上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直接将其剪断。

      若是有人知晓这里存放的物件都没有什么人会来查看是否丢失,那些妄图从王族这处隐秘之地窃取宝藏的人在看到面前的匣子里的东西后,恐怕会大失所望。打开匣子后,里面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约两掌大小三指厚的记事本与一些书写工具,自然,后者并不是Matthew和钛师傅所需要的。Matthew将记事本从匣子里拿出来交给钛师傅,钛师傅随手翻了几页,记上确实是自己的字迹,又保存的这样好,一定是十分珍视的物件,可他的记忆扇区内笼罩着的灰色雾霾依然没能散去,他对这个匣子和里面的记事本没有任何印象。

      “您还是什么也想不起吗?”Matthew担忧地看向眉头紧锁的钛师傅,“日记也不可以吗?”

      “想起过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钛师傅合上记事本,摇头道:“执着于过去就是为自己上枷锁,放眼未来才是正途,十三天元的光芒不会一直普照塞星,我们总需要开创自己的未来。”

      “……可是若是站在这里的是圣者,他会作何选择。”Matthew喃喃自语,“是后悔当初投身锈海的升格,没能阻止星皇的离开,又或者是在后悔,亲眼见证他所缔造的新世界走向自我毁灭。”

      “你最近的信件里也总是很喜欢提起圣者。”钛师傅回忆起那一摞摞的数据板,从一开始统一规格的电子文字,变成一封封手写的字迹,再到后来,这些字迹也开始变得模糊、迟滞。它们变得越来越像是这些字迹的主人一样:“从古至今,还未有人的功绩能与其并肩,更枉论超过。”

      “我从不奢望能与圣者相提并论,或是青史留名。”Matthew推动身下的轮椅,医生的诊治让他双腿麻痹的情况有所缓解,可这并不能彻底治愈这个顽疾,除开重要场合,他还是不得不以轮椅代步,即便是必须要站立的场合,他也开始需要佩戴外骨骼装置来支撑身体:“事到如今,先辈的基业到我手中,我只希望能尽力延续,若是到我手中王族必须要做出生死存亡的抉择,我只希望能尽量少些牺牲。”

      钛师傅不易察觉地叹下一口气,王族式微早已不可逆转,所有人不过是期待着这个灭亡的结果不要在自己这一代就成熟落地,徒有想法,道路却如置身于迷雾之中无法辨明方向,重担压在这个瘦弱的青年肩上,作为几代王族领袖的导师,钛师傅也不免心生怜悯。

      似是察觉到钛师傅低落的情绪,Matthew回头对自己的老师笑了笑:“其实也没有那么糟吧,至少我还是帮您找回从前的旧物,您还有机会找到自己丢失的记忆,也有机会留有余地地继续选择做一个普通的老人。”说到这他的神色又带有些凝重,让人联想到锈海上空徘徊的阴云:“我带您来这里,是因为这个秘密对您至关重要而几代王族领袖都不曾对您坦言过,我天真的以为,是他们害怕将锁住强大兵器的钥匙还给曾经的持有者之后会对他们自身的地位造成动摇,可现在看起来,或许他们只是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就如同没有人在意过去,在意历史。”

      “今天你似乎有些不一样,孩子。”钛师傅握着记事本,另一只手握住学生的手,“是否还在担心自己的决定?毕竟同银河议会谈判甚至是缔结盟约,可不再是在塞星政权里的小打小闹这么简单。”

      “在对弈之中,王棋不会轻易挪动,一旦挪动位置,就是在面临被将军的局面。”Matthew回答:“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不应该过分着眼于过去,那些只是参考,一代人就要走一代人自己的历史。这些日子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有关于圣者的记载,战场博弈与棋盘的方寸之地也有共通之处。大纛有大纛的走向,战士有战士的战术,棋子有棋子的走法,棋手也有棋手的路数。棋局如战场,这场对弈着实让人热血沸腾,那位在议会掌权的议长是这样,即便是我也不能免俗。”

      钛师傅半蹲下,面对着自己昔日的学生,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我听说你即将有自己的后嗣,先提前恭喜,改日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备一份礼。”

      Matthew垂目微笑,垂下的眼帘中却又蕴含着一抹化不开的忧虑:“要是有机会,还是请您给那位姑娘吧,老师。她才是新生命的孕育者,是我欠她。”

      与钛师傅的会面是极其隐蔽的,却无法逃过总主教的眼睛。现如今王领内虽仍旧是Matthew主导,可是随着病情的逐渐深入,有些事务Matthew不得不放手,不过这次不同,他不再是没有选择只能听从他人摆布的傀儡,这次他有自己信得过的得力亲信。作为被这位年轻的prime从月卫一召回,并担任如此重要职位的总主教,不管prime想要做什么事情,他一向都是鼎力支持,可是在得知Matthew不仅与钛师傅会面,还将那个重要的匣子交给钛师傅后,他不得不找到Matthew,以总主教的身份对其进行正告。

      “储藏库最新的调动档案显示,您这几日有前去。”晚间时刻,总主教站在了Matthew面前。

      Matthew知晓对方正在试探他:“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总主教微微皱眉:“您将那个匣子的东西还给钛师傅,您应该知道那里头的东西……”

      轮椅上的青年偏过头:“你还是在疑心我的决定?”

      “作为恩人,我不疑心,但是作为总主教,我不得不担心,prime。”总主教走到对方身边,“那本日记太过重要,可是目前我们能追溯到最接近十三天元时期历史记载的东西。历任prime都不曾将那个记事本交还给钛师傅,就是害怕当他看到记事本回忆起从前的记忆,从而不再为如今的王族效力。”

      Matthew摇头:“王族现在这样,钛师傅是走是留已经不再重要,我将记事本还给他,不管他是否找回过往记忆,至少他还能顾念着我将过往重新还给他,对之后的王族人略加照拂。作为后人,我们做过的错事太多,就不要再拘着他继续同我们一起陪葬,否则到达火种源,圣者也不会饶恕我们,也更加没有人能够知道那个记事本当中记载的究竟是什么。”

      总主教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般,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他已经料想过,王族的衰弱,功能主义的猖獗,即便月娇真的如愿带来一个健康的王族后嗣,可他依旧支撑不起如今危楼一般的王族。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没有人愿意承认,事实胜于雄辩,prime的桂冠与matrix迟早有一日将要落入议会的手中:“……真的再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吗?”

      年轻的prime眼中蒙上一层忧伤:“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月娇的孩子是怎么来的,等到火种分裂时所有人都会明白……”Matthew苦笑着摇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我听说他似乎想要一个孩子。”

      总主教点点头,强打笑意:“什么都瞒不过您。是的,他一直都很希望有一个孩子,他认为这样他在议会的权力能后继有人,这样未来对我也能多一重保险。可是您知道……”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化为乌有。

      “真好啊,他真的很在意你。”Matthew发自内心的由衷称赞,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没有关系,我想你们可以试试去孤儿院找找看。我们在塞星各地也有几家孤儿院,有许多月卫一的孩子们出来后去那里帮忙,你们可以去联系一下。”

      “对了,我听说一直跟在您身边的那个小机器人似乎有些问题。”总主教忽然提起这件事,“是否需要我找人来帮忙做一下维修?”

      Matthew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却又犹豫了起来:“它自检过,无非就是投入使用的年限久了,设备老化而已。”

      “可是它是您珍视的东西。”总主教反握住Matthew的手,“若您不放心,我可以想办法让您亲自看着工程师进行检修。”

      “好。”Matthew点点头,“帮我安排。”

      或许是知晓情况的紧急,这位工程师在Matthew提出维修要求的当天黄昏时分便进入到了王领之内,彼时Matthew正在自己的玻璃庭院内同自己的一众植物们待在一起。曾经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鲜花们如今顺应温室模拟的气候条件正逐渐走入休眠状态,一些盆栽失去了花朵的簇拥,单薄的枝丫开始上浮,显露出底部暗沉的黄土与污淖,偶有几株常青的绿植还保存着几缕深色的叶片。

      “许久不见。”一直坚守在温室内的浇花匠的光学镜承托得愈加淬亮,不过来访者将这归咎于是得益于温室内愈渐昏黄的光线的缘故。

      “您不问我为何来的这么快。”

      Matthew微笑着放下漏勺,将一柄园艺剪放在膝上:“我快要死了。群狼环伺,身边的蠹虫可不只是一两个,在这样的一个多事之秋,月卫一处境愈发危险,大主教不放心王领,你更不会放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窝藏在角落里,看着王族分崩离析,等着那群蠹虫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族这么快就彻底吞掉。”

      来人走上前,从他的身边接过那个小机器人,又在自己的带来的百宝箱内翻找出一两个工具,低下头开始进行维修。小机器人已经彻底僵死不动了,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切断电源,他可以很轻易地打开小机器人的背板,只是小机器人只是不能够轻易活动,但不代表它不能对外界做出一些回应,就例如说被别人轻易打开自己的背板,它还是可以发出几声不满的“哔、哔”声以示抗议。“我不放心月娇,还有那个正在被孕育中的小火种。”他检查着线路板上的几处明显的节点,排查是否是因为日久天长造成了线路与线路之间的虚焊问题,“太多人盯着小火种,即便‘组织’已经排查掉一些危险因素,可依然不能保证一件最紧要的事情。”

      “你是想说内应问题。”Matthew安静地看着对方挑起的几处线路,又看着对方用焊笔将其中的几处重新连接,或是重新上锡。

      “不错,更何况我还听到一些流言。为保稳妥,王族里仍然在进行着曾经的实验。”来访者头也不抬,“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旦留言被坐实,哪怕是我也能料想到未来功能主义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

      Matthew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流言终究是流言,王族也确实有新生命即将诞生,这是货真价实的。”

      “可是,之后呢?”对方十指缠绕上不同的线路将它们彼此区分开,“你死了,月娇她们要怎么办?一个有着能够孕育火种能力的机体,这可是是有价无市的,不光是王族会要将她留下,功能主义更是会恨不得将她彻底解剖开进行研究。在你们眼中这是受到普莱姆斯祝福与恩赐的能力,但对她们而言,这具机身是被诅咒的。你决定去前往宇宙深处寻找银河议会他们进行谈判,可你有没有想过身在后方的她们?”

      Matthew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只是摩梭着怀中的园艺剪,试图从上面缠绕着的防滑线圈上找寻到一丝一毫的肌理触感,直到他看到对方将一块损坏的芯片用镊子夹起放在手边的工具盒内,他想起一件事:

      同月娇一起来的人当中,似乎还有一位。

      “事情结束后,会带她走吧。”

      “嗯。”对方似乎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Matthew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几分,他开始用像钛师傅曾对他和Noah辅导功课时那样温和的语气说道:“去月卫二吧,或者其他地方都好,但不要回月卫一。再告诉总督:别让他回来。”

      对方终于抬起头,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随着背板的重新合上,小机器人在发出几声干净利落的电子声响后,终于开始活动起咯咯作响的肢体,见自己又恢复了“健康”,小机器人在原地愉快地转了几个圈,又再度回到Matthew的背后,开始接过主人的漏壶给那仅剩的几个绿植浇水。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再度活跃起来,Matthew的眼底终于有了那么几分真实的笑意。“这些留下来的绿植,还都是月娇选的,”他说着,“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她很喜欢那些颜色各异绚烂夺目的花朵,可她却格外偏爱一些不怎么开花甚至是完全不开花的绿植,后来是她告诉我,正是那些不引人注目甚至是容易被忽视的绿叶,才会有人们眼中绚烂夺目的花。”

      “非常感谢您,”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Matthew歉意地收回目光,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小匣子:“这是我给的酬劳,酬劳不多,还请笑纳。”

      “是您太客气了。”工程师接过匣子。

      “啊,对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去摇里面的东西。”见工程师想要轻轻摇晃它,Matthew将食指放在嘴边。

      工程师会意地将它放在自己的工具箱内,同众多工具们混杂在一起,小匣子看上去更加不起眼。“这份酬劳有些重了。仅是在最危险的时候您还想着安排人手接应从月卫一来到铁堡的我,这份恩情不光是我,大主教也会记得。”

      Matthew温和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流转,主恒星在他的身后渐渐西沉,黄昏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他的身躯,依靠在轮椅上的身形折射出些许琉璃般通透的光泽与转折。他向着面前身披防尘工服下的年轻人呢喃道:“好孩子,记得,带她们离开这里。”

      年轻人站起身,防尘工服的兜帽将他大半张脸隐藏起来,却藏不住他嘴角始终挂着的一丝柔和的弧度,以及同面前这位生命已行至暮年的prime如出一辙的蓝色光学镜。

      他们相互微微颔首,就当作是告别。

      在Moffat离开后,Matthew继续在温室里待了一小会,等着身边已经恢复正常的小机器人继续完成它剩下的工作。在小机器人浇灌完剩下的几株绿植后,它又飞到Matthew的怀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Matthew轻轻抚摸着它,在王领内度过的漫长生涯之中,它的外形变换了无数次,内里的电路也留下众多检修的痕迹,就连控制活动的中枢也已经到达了它这个型号所能承受的极限,可没有智慧的它依然一如既往的陪伴在他的身边。不光是总主教,就连第一次见到他时的Norman也曾向他提起过,它太过老旧了,老旧到塞星已经快要找不到适合它维护的零件了。

      所以留着它的意义是什么?是自他有意识开始便陪伴在他身边的机器;又或者是它的身上留着Noah改装过的痕迹;又或许是在Noah被放逐后他想办法将它伪装成再普通不过的洒扫机器以避免被当时的总主教发觉;又或者是在他终于能够独揽大权整肃内政后看到它让自己牢记过往的岁月;又或许是漫长的陪伴让他对这个小小的机器产生了类似于“亲情”的情感;又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起于他对Noah、对Nathan、对与他同批次的兄弟们、对所有同他一样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们的牵绊。

      “这次的会议很重要,我可能不能带你一起去。”瘦长的指尖轻轻画过那道刚刚被撬开的背板,Matthew似是自言自语的说:“可是没有你,我会睡不着。”

      小机器人发出几声短促的声响,就像是在模拟Matthew说话时的语调。即便没有太多的智慧,但在漫长的陪伴之中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套独属于彼此才相互知晓的通讯方式。

      很显然,Matthew读懂了。

      他对着自己的老朋友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仿佛在这一瞬间他肩上的重量全都消失了,他不再是那个被深囚在王领之中的prime,也不再是一个病重沉疴的青年。夕阳已沉入高墙之下,晚霞逐渐退散,幽深的黑色帷幕在天际逐渐铺开,王领内的灯光正逐一被点亮,在温室内熹微的杏色暖灯下,除开面上略显棱角的转折之外,他面甲上的病容被一扫而空,除开久病之下不再丰盈的面甲外,他的面容基本没有太多的变化,仿佛与磨合期时一样清俊,是即便与其他众多兄弟们站在种满异星植物的花园之中时,依旧不容他人忽略的存在。

      一如往昔,亦如少年。

      “好,我答应你了。”

      *

      飞船穿越平流层时的轻微震动让Matthew缓缓睁开了双眼。

      船舱内很安静,遮光罩都处于关闭状态中,随行的成员们此时大多也阖上眼罩,或是闭目养神,有规律地进行着细微而绵长的置换,有元老,但是更多的还有随使团一起,来自政府委派的一些护卫们,后者的置换则显得不那么绵长。

      Matthew环顾四周后,低头挪开双膝上覆盖着的恒温毯,藏在其中的小机器人早已迫不及待地睁开一双光学镜,两支短短的触角兴奋地来回舞动,直到Matthew微笑着示意,它才慢慢停下来重归安静。

      年轻的prime轻轻推开面前遮光板的一角,让宇宙的光芒散落到他的座位上,坐在他对侧正闭目养神的卫兵有些不满地挪了挪身体,但终归什么也没有说。

      Matthew看向窗外的景色,他的这一侧已经看不到塞星的踪迹,塞星早已被飞船抛诸脑后,就连月卫星也变得逐渐模糊了起来。他想起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两颗月卫星的影子会交叠在一起,构成塞星上空奇特的双月勾或是双月食的特殊景象,然而这两颗月卫星的移动是在复杂,这样奇特的星象出现时间并不一定,至今塞星的学者也没有能够完全解构它产生的时间规律,一些数学学家甚至根据这些特殊的星象排列出众多的数列,最终在庞杂无序的数列之中检索出一条似乎与塞星有所对照的信息。

      塞星地下的能量脉冲似乎与月卫星的移动密切相关。

      月卫星远不是同人们所想的那样与塞星无甚联系,人们对月卫星还知之甚少,就像是人与人之间,有时也是知之甚少,因此低估或是高估一些事情。

      须臾间,小机器人便跳出他的怀中,跃到他的面前,同他一起看向窗外的世界,不过对于通往其他机舱门后传来的一些动静,它又扬起两只小触须试图去辨析之际,Matthew却只是点了点它其中一只短短的触须,示意它无需在意。

      真空的宇宙非常安静,飞船在他的眼前爆炸,也没有丝毫声音传到他的脑海中,有的只是他在铁堡时与Noah一起在钛师傅那学习时鸡飞狗跳的童年;Noah将prime王冠上那颗硕大的宝石递给他的时候;普神祭庆典时高墙外绚烂多彩的烟花;老prime去世的葬礼时Noah伸手将他从长廊上拉起;安心疗养院内盖在他身上的恒温毯;那天雨夜Noah的背影和回头的笑容,以及面露愁容的钛师傅;他将手放在半跪在他面前的Nathan的肩膀上时;以及……那个名叫月娇的女孩,站在各色鲜花的温室花园内,与他一齐跳的一支名叫华尔兹的舞曲。

      Matthew看着自己被从船舱内抛出,破碎的玻璃割破了他的手臂和面颊,耀目的红色与橙色几乎要将他的双目刺瞎,恍惚间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高温将他的装甲融化,他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正在膨胀,扭曲,液化。

      “传说中那些耀目的新星,最终都会化作流星回到大地上。”

      啊,老prime说的可真的一丝都不差。他想。

      *

      Nathan是在晚间时候被带到了Matthew的床前。

      他都没有认出面前这个如今满身血污,半边身体几乎都没有了的人就是曾经的Matthew。他捂着自己的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床上的人眼睛动了动,缓缓聚焦在Nathan的身上。他们彼此都认出了彼此。泪水在一瞬间如同决堤的海水涌出,Nathan挣扎地跑向Matthew身边,握住对方仅存的三根手指。

      支架走到脸上早已满是泪水却仍不自知的Nathan身旁。“船舱的爆炸虽然不至于立刻夺走他的性命,但爆炸的余波足以震碎他的内部脏器。”

      Nathan握着兄长的手,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以往我都听您的安排,但是这一次不行。”他用轻柔但异常坚定的语气说,“我一定要回铁堡,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我不可以眼睁睁看着王族的荣誉,还有兄长你所守护的一切,都被那些渣滓夺走。”

      Matthew艰难地合上双眼。

      “为什么兄长?您阻止我继承prime,不惜拿子嗣作为代价,可是现在,他们这是在践踏塞星,是星皇之后更加疯狂的行径,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Nathan,我问你,”Matthew胸腔里喘息着浓重的湿啰音,他重新看向面前的血亲兄弟:“你知道在大选结束后,现在功能主义在议会占多少个席位?”

      “……”

      Nathan一时语塞。

      “我再问你,你知道现在知道塞星有多少位执政官支持政变?知道有多少将军选择支持议会的决议,而这些将军手里又有多少兵力?”Matthew继续追问,“最后,我再问你,你是否清楚月卫一的实力?月卫一是否能与整个塞星对抗?”

      “兄长……”

      “王族早已不符合当下塞星的发展,他们要的是我头顶的王冠与matrix,”Matthew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煦,令人如沐春风:“政变总要流血,只是这个流血的人是我而已。如果你执意前往塞星,你必须要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

      “您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学!”Nathan恳求道,“我不相信‘组织‘这么久以来在铁堡在塞星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力!我可以整合其他人,我们在塞星还有地下组织,还可以继续和他们斗争下去!”

      “可是你有多少时间?平民又有多少时间?”Matthew摇了摇头,“我将你留在月卫一,从地理环境和政治上让你远离塞星的政权,我知道你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但是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促成的。你现在回去和他们缠斗,那就是真正断送王族的希望与未来,更是将其他普通百姓拖入深渊。即便最终赢得了战争,你又能得到什么呢?”

      Nathan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支架用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Matthew却直接转过头,不再看向Nathan:

      “跟船长离开,不要再回来。这是我作为兄长最后的请求。”

      Nathan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他走到门边,听到了一串轻声哼唱的歌谣。他回过头去,是Matthew在轻轻哼唱着,可因为伤势的缘故气息不稳,他哼唱得断断续续。

      Nathan鼻尖一酸,那是一首他们小时候的古塞伯坦歌谣。Matthew喜欢那些沉静共鸣的交响乐,Noah却喜欢王族墙外的那些节奏强烈狂放能让人情不自禁跳起舞来的爵士乐,两位兄长的兴趣不尽相同,却唯独在歌谣上的兴趣一致。那时他和两个兄长在一起时,王族里还有乐手,除却一些教会的颂歌,他也会就着手中的琴音,唱起古时候吟游诗人的歌谣。

      “如何将海川汇聚,如何将失落的山川寻回,如何登上那浩瀚的苍海。”

      乐手撩动琴弦,低下眼帘。

      “真神祂举起手中铁镐,敲出的火花带来天元。

      第一位天元唤回迷失于三岔路口的魂灵

      第二位天元唤回被囚困于深渊中的火种……”

      拨动的琴弦吟诵着十三天元的诞生,以及一位手持大纛、藏在盔甲之中骑马的覆面骑士。骑士催动□□的战马,在初升的晨曦之中向前奔驰着,锈海上的金色朝阳如水,洒在那面银色的盔甲上,黄金般的盔甲与手中飞扬的大纛,很快,那一抹高挑俊逸的金色身影在众人的眼中随着逐渐升起的太阳,伴着那越来越耀眼的金色阳光,消失在锈海的地平线上。

      Nathan扶着墙壁失神地一步步向前走着,长廊窗外次恒星微弱的光芒被窗户分割成众多小块,他一步步地走着,直到远离房间,在长廊的尽头,他看到了Norman。

      不知道何时,沉默的泪水再度汇聚,顺着他的面甲滂沱而下。

      “他是我的兄长!他是我的兄长!”Nathan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以往温和的少年疯了一般地向站在门口的Norman扑过去:“他们居然就这样杀了他!”

      即便支架及时拉住了他,可怀中一向温和的Nathan居然将他撞了个踉跄。看着目眦欲裂,身形摇摇欲坠的Nathan,Norman只是静静地看着,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他缓缓走到Nathan面前,将他紧紧抱住:“你现在是谁?是月卫一的大主教,你和Matthew还有什么关系?”他沉声道,“Nathan,你是谁?”

      Nathan颓然地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王族的寿命魔咒将他们一生的年龄段压缩,哪怕他已经是月卫一多年的大主教,可在塞星的标准来看,他也不过是一个本该享受人生最美好年华的少年。Norman眼神中也不免多出几分柔软,他顺着Nathan滑落的身躯,同他跪在地上,注视着Nathan:“从我把你从铁堡带走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

      Nathan低着头泣不成声,Norman一把攥住Nathan的肩膀:“Nathan!我们要么人微言轻,要么昏聩无能,要么身残体弱,可是你不一样,现在我们办不到的,只有你能去做!”Norman微眯着眼,似乎克制着自己想要将他这么多年以来隐藏的所有秘密全部和盘托出的冲动:“钛师傅,我,还有你的兄长,我们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身为王族,年事已高的钛师傅,还有你的兄长,他们逃不出铁堡。而我身为月卫一的总督,我不能庇护所有人,身为坚韧号的船长,我不是能带走所有人的救世主,坚韧号也不是诺亚方舟。可是有一件事情,只有你,只有你能做到!”

      Nathan被Norman的神色震住,就连哽咽都在那一刻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当年星皇离开塞星之后,方舟也很快消失在宇宙中,所有人是不是都认为方舟上的所有人都死了?”Norman继续说下去,“不,他们没有死,他们找到了一处无主星球,在上面建立起了一座新的城邦。你是未来的领袖,只有你,才能有朝一日给那些人带来和平;只有你,才能为王族洗心革面;也只有你,才是那个延续王族的人。从Noah被流放之后,你的兄长就已经在计划这一切了!”

      Norman说完便立刻松开了Nathan,Nathan则跌坐在地,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大脑在经过短暂的空白之后,渐渐梳理出脉络,Nathan在想通的那么一瞬间,哽咽被他深深吞咽了下去。他感到遍体生寒,终于感知到了这整场事件的背后是多么的可怕。

      从Noah被流放,Matthew成为新一任的prime之后,这位曾经对他们百般照顾的兄长就已经做好了这个计划。从自己来到月卫一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计划都是为自己设定的剧本,为的就是一步一步将自己彻底排除在王族继承之外,让他远离塞星,变成一个不会受到针对的“平民”,就像曾经被驱逐出塞星的Noah一样,直到王族几乎所有反对新任prime的元老或是成员们都被肃清,在王族名单上失去名字的他才能在月卫一上偏安一隅,伺机而动,直到敌人自取灭亡,届时,塞星的上层经过巨大震动,大清洗之后,残存的抵抗组织们与之继续搏斗下,必须有一个人再重新举起王族的旗帜,站出来主持大局,复兴王族,将塞星的权柄再度掌握在自己手中的prime。又或者,选择去到其他的星球上,去寻找曾经离开塞星的人们,修复裂隙,建立起自己的家园。

      不破不立,绝处逢生。

      Matthew,他把所有人都当做了棋子,所有人都是棋子,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例外。

      Nathan木然地阖上双眼,眼泪从他的眼角滂沱而下。这些都被Norman看在眼里,后者自嘲似地笑了。他抱住Nathan:“他什么都敢算计,不光是自己的兄弟,亲族,甚至是其他势力,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一并算入了他的计划之中。”他仰头对着天空,声音些许哽咽:“我今生都比不上他了。”

      片刻后,Norman闭上眼,叫了一声支架。“提醒各个机场码头,注意任何与铁堡有关的交通设施,严密监控,一有动静,无论我在干什么,必须立刻交到我面前。”

      支架得令,走之前又不是很放心地看了一眼Nathan,他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很轻但又格外坚定的声音:

      “让Moffat回来。”

      支架回头,似是有些犹豫,Norman却是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友沉默地点了点头:

      “去吧,你知道怎么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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