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长河》闻一声

3、03

　　将军府的生活很腐败。
　　安凯乐滋滋地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贵族模式。无聊就逗逗杨明月，心情好了就对花嬷嬷撒撒娇，冷了有人捂，热了有人吹，总之，将军府的一切都是那么舒适，那么有条不紊，只除了……他还没有名字。
　　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也有六年了。是的，您没有看错，安凯六岁了，依旧“无名”。杨谨忠这六年几乎就住到了城西的宅子，偶尔才回一趟将军府。回府的时候也是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忙的晕头转向，父子俩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安凯甚至想，杨谨忠是不是忘了还有他这一号儿子存在？
　　不过这就苦了那些下人们了，总不能老“四少爷四少爷”的叫吧，在家里叫叫还好，一出将军府，天大地大，京都里那么多“四少爷”，谁知道你喊的是谁。比方到别人家做客，对方介绍道：“这是我家二少爷，赵全才。”然后，将军府的下人答道：“这是我家四少爷。”
　　“我家二少爷，赵全才。”
　　“我家四少爷。”
　　“？”
　　“四少爷。”
　　“……”四少爷的名字呢？
　　“……”你懂的。
　　长此以往，杨府的下人们也变聪明了，每逢介绍的时候便直接说道：“这是我家杨四少爷。”一来二去，叫成习惯，坊间老百姓们便产生了一个这样的认知：将军府的那位嫡子，姓杨名四。
　　杨四，多简单易记的名字啊！
　　于是，安凯也成为了史上第一个由下人们来取名的贵族少爷。
　　当花嬷嬷觉察到不对劲的时候，大局已定，“杨四”这个名字已经享誉府内外。

　　这一天，风和日丽，六岁的安凯带着杨明月在杨府花园玩耍。是的，您还是没有看错，是安凯带着杨明月在玩，虽然这个小丫头已经九岁了。
　　杨明月已经显露出小美女的特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像两只蝴蝶在扑腾着翅膀。她的鼻子秀挺，皮肤白皙，生气时撅嘴的模样像极了慵懒的小花猫。
　　安凯将手上的蹴鞠丢向杨明月身后，等蹴鞠飞远了，使唤道：“去，弄回来。”
　　杨明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没一会儿就抱着蹴鞠跑了回来，安凯又将蹴鞠丢向反方向，这次直接一个眼神，杨明月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姐弟俩玩的乐此不疲，一旁伺候的几个丫鬟却咬起了耳朵：“四少爷这是遛狗呢。”
　　“我看三小姐挺开心啊。”
　　“你懂什么，养儿娘来教，侯门礼仪重，如今夫人不在了，将军才懒得管他们姐弟俩呢。”
　　话音刚落，丢完蹴鞠的六岁小男孩就扭头朝这里冷冷一望，两个丫鬟立马噤声。小男孩的目光只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又笑嘻嘻地跟杨明月玩上了，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她们的眼花。
　　两个丫鬟松了一口气，偷瞄着草丛里那粉嘟嘟的小男孩，彼此一对视，其中一个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刚刚的话被四少爷听到了呢。”
　　另一个丫鬟也犹犹豫豫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怪了，明明才是个六岁的小娃娃。”

　　日沉西山，红霞满天。
　　玩累的杨明月由阿芳带回去洗澡了，安凯静静跟着小厮走在回廊里，脑中不期然想到了白天那两个丫鬟的对话。
　　侯门礼仪重？
　　杨谨忠长年不在家，他和杨明月是家中嫡子嫡女，再加上花嬷嬷的特意保护，这六年逍遥惯了，所有人都宠着他们纵着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如今细想，竟然中了某些人的计。
　　他抬头盯着前方的小厮，状似无意地问道：“明月晚上回去都做些什么？”
　　他不喜欢称杨明月为“三姐”，不仅因为两人青梅竹马，更是因为，直呼其名——似乎代表着他和杨明月一种难言的亲昵。
　　小厮以为他还要跟杨明月玩耍，便道：“四少爷还没玩够么，三小姐可没您这精神头，回去洗完澡就要睡了……咱们明天再去找她玩，可好？”
　　安凯不高兴道：“不好，明天她保不准跑到哪里去，找不着人，怎么办。”
　　小厮笑了笑：“哪儿就找不到人了。三小姐日上三竿方起，吃过午饭就跟丫鬟们在园子里玩耍，晚上陪姨娘们听戏聊天，行程日复一日，下人们都是知道的。”
　　行程日复一日，下人们都是知道的。
　　小厮的话语回响在耳边，安凯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花嬷嬷生怕苏心涵死后他和杨明月会在府里受人欺负，所以凡事都很注意，吃的穿的绝不会少，有了什么事也全部偏袒他们，但花嬷嬷毕竟没受过多少教育，虽然在物质上照顾的天衣无缝，却忽略了他们的精神照顾。
　　杨明月也有九岁了吧。不说古代，放到现代也到了上学的年龄，所谓将军之女，不说琴棋书画，至少要知道诗书礼仪。再看杨明月每日的安排，放之任之，竟从不管教，说是将军府千金，可细看，又与山野村妇有何区别？
　　不识人情，不懂交际，不会应酬，这些能力若在普通人家，是锦上添花，可若在杨府这样的名门望族，便是生存的手段了。
　　暗地使绊子不可怕，怕的就是糖衣炮弹，是非不教。日子一长，杨明月早晚学会飞扬跋扈，任性胡为。一个杨明月，效果已始，剩下的杨四，情同此理。
　　再往深下想，若干年后，将军府出了两个草包姐弟，仗着父亲是将军，外公是丞相，为非作歹，祸害苍生。某天，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京都里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从此被赶出族谱，天地不容。恐怕到时……
　　安凯不由悄悄紧了紧拳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那个人的孩子，就可以颠鸾倒凤，转私为嫡了。

　　※※※※※※※※※※

　　安凯在考虑杨明月的成长大事。
　　养儿娘来教，杨明月的娘过早“去”了，这个大任理所当然就落在了他身上。现在很明显，有人想兵不血刃地解决他们姐弟俩。
　　但可惜，那些人算错了一个人。
　　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是操盘手的本能。并且，严格的自律更是一个操盘手最起码的职业素质。也许六岁的杨四会中他们的计，但来自现代的安凯却绝不会如他们的意。
　　安凯小手托着下巴蹲在杨府花园的蔷薇花下，神情严肃，望着地上的蚂蚁一动不动。旁边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也不声不响地陪他看蚂蚁搬家。

　　身后忽然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安凯转头，两个男孩拉拉扯扯出现在园子里。
　　“杨德，我就知道，我屋里那些芦橘是你偷去的。你以大欺小，死不要脸，还不快把芦橘还给我！”先开口的是小一点的男孩，愤怒的声音透着稚气，安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杨家的二少爷，杨才。
　　那个大一点的自然是杨家的大少爷，此刻他任由杨才拽着自己，神情不见丝毫恼怒，反而嬉皮笑脸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偷你芦橘了，捉人拿赃，捉奸在床，二弟，别是你自己睡梦中吃了，反倒来赖我。”
　　“还说我赖你，小红都看见了，你敢不敢把小红叫出来对质！”
　　“你院子里的丫头的，自然帮你。我家小绿还说我没偷呢，你怎么不叫她来。”

　　很明显，在口才方面似乎这位杨大少更胜一筹。
　　安凯听两个孩子骂的有趣，也不观察蚂蚁了，转为观察起他们。只见两个孩子说着说着就扭打到一处，杨德十一岁，杨才九岁，两人孰强孰弱一望便知，只可怜了杨才，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眼圈一红，揪着杨德的鼻子就啃起来。
　　两个孩子翻滚在地，园子里的花草被压坏一大片，下人们手忙脚乱去拉开他们。等到好不容易分开两人，杨才尤不服气，指着杨德就骂道：“呸！死不要脸，亏你名‘德’，全身上下毫无德行可言，你不如改名叫‘杨缺德’吧！”
　　杨德也依样画葫芦回击道：“如此逻辑，你岂不是该改名叫‘杨无才’？”
　　再次被噎了一下，九岁的杨才更恼了，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奈何被丫鬟们拉住进不得前。着急间，他瞥见自己脚下放着一把铲子，也顾不得一二，抬脚就踹过去。下人们惊叫一声，铲子直冲杨德脑门飞去，杨德也机灵，身子一斜堪堪躲了过去。

　　安凯正瞧着热闹，哪知杨德这么一躲，那把铲子竟然笔直飞向自己！
　　身旁伺候的丫鬟白了脸色，却愣在当场不见动作，安凯眼见铲子飞来，重心往后一压，一个漂亮的后滚翻，“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众人都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瞪着四少爷。却见地上的小男孩一脸茫然，无辜的眼睛瞧向四周，当视线落到前方那把铲子上时，突然打了个嗝，嘴一张，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也惊醒了众人，丫鬟连忙抱起大哭的四少爷，又是哄又是逗，哪知四少爷哭的更厉害了。正当下人们愁眉不展之际，却见不远处，媚姨娘牵着杨明月的手徐徐走了过来。
　　杨德见自己娘来了，也停止了与杨才的拉扯，乖乖站到一旁。

　　“发生了什么事？”
　　媚姨娘当真担的上一个“媚”字，不仅人长得妖艳，连声音都酥的入骨。见她问起，下人们忙将事情禀告了，媚姨娘望着早已鼻青脸肿的两个男孩，狠狠一瞪，杨德嬉皮笑脸地受了，杨才气鼓鼓地站在原地不动。
　　安凯见众人注意力从自己这里转走，这才停止哭泣，饶有兴趣地望着媚姨娘。
　　另一边，杨明月见安凯浑身脏兮兮地坐在地上，不由上前抚头安慰他：“不怕不怕，明月给你摸摸，以后就不怕了。”
　　安凯奶声奶气道：“还是明月好。”心里却不住冷哼，同样是九岁，杨才心智已趋成熟，渐有小大人之态，杨明月却是童言童语，不知世故。再不采取措施，杨明月迟早会成为那些人的傀儡。

　　媚姨娘也走到安凯身边，蹲下，望着他的眼睛慈爱道：“四少爷受惊了，都是那两个哥哥不好，一会儿我就罚他们去。”
　　安凯也笑眯眯望着媚姨娘，突然把手一伸，意思很清楚，要她来“抱抱”。
　　媚姨娘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容，长袖一挥，将他温柔抱起。见到此幕，一旁的杨德不满地望了一眼自己的娘，似乎有些不高兴。
　　安凯将杨德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低低一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哪。
　　他乖巧趴在媚姨娘肩头，闻着她身上的幽幽清香，舔了舔嘴唇，古代女子都是用的什么香水，竟然这么香。想到此处，他忽然抬头，对远处咬牙切齿的杨德露出了一抹邪佞的笑。
　　杨德一呆。
　　与此同时，安凯狠狠扯了一把媚姨娘的头发，力度之狠，媚姨娘的头皮被整个朝后攥去，连发根断裂的声音都能听到。媚姨娘吃痛，身子往后一仰，将安凯从怀中狠狠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