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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办丧事的这天,将军府全府到齐,仆人们均是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灵堂里置着大大的“奠”字,白幔垂挂,两旁烧着半尺长的蜡烛。烛火跳跃里,一群和尚敲着木鱼嗡嗡念经,底下哭声一片。
      安凯被花嬷嬷抱在怀里,小眼睛骨碌碌瞧着灵堂内的众人。
      灵堂最显眼的位置,杨谨忠正和一个老人在干瞪眼。老人拄着一根金色拐杖,留着山羊胡,黑色风袍拖曳到地,身上自有一股威严不可侵犯,瞪着杨谨忠的那双眼睛似乎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杨谨忠倒也沉得住气,坦然迎上老人的刀子眼,眼皮眨也不眨。
      老人是安凯的外公,也是穹安国的左丞相,身份尊贵,连皇帝陛下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此次来参加自己女儿的白事,心情自然好不了,所以也就不会给杨谨忠好脸色。
      杨谨忠笃定自己是无辜的,又是血气方刚的大将军,便也理直气壮。两个大老爷们就这样隔空瞪了老半天,死憋着劲,谁也不开口说话。

      安凯瞧了他们俩一会儿,渐渐失去耐性,目光随即转到了灵堂正中央。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音调之悲怆,姿态之痛苦,旁边的人拉也拉不住。只听女人哭道:“姐姐啊,我苦命的姐姐啊,你怎么走的这么早,你让妹妹怎么办呀……”
      棺材另一边同样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此时同样啜泣着,脸上的胭脂花了尤不自知。这两个女人你哭一句子我扯一嗓子,简直就像啼哭比赛,安凯看的好笑,却苦于无法表现,心里着实难受。
      抱着安凯的花嬷嬷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皱纹几乎要挤成一朵麻花,她对身边的丫鬟悄悄道:“还不快把两位姨娘拉走,这样哭哭啼啼,在外人面前,成何体统。”
      丫鬟忙低头应承,很快就把两个哭嚎的女人拉走了。

      安凯正看的津津有味,小脚冷不丁被一人扯了扯。他低头看去,却见对方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女娃娃生的娇俏可人,粉雕玉琢,此刻身上一袭缟素,额头系着一条白缎,睁大双眼盯着安凯,仿佛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具。
      安凯与女娃娃大眼瞪小眼。
      花嬷嬷也发现了女娃娃,忙蹲下唤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如今乱的很,你当心被人伤着了。伺候你的阿芳呢,上哪儿去了?”
      女娃娃才不理会花嬷嬷的话,见安凯一下子离自己这么近,小手狠狠就捏上了他的脸:“弟,弟弟。来亲亲。”
      安凯一张脸被女娃娃捏的白里透红,心里正嘀咕是哪儿来的小丫头,便听花嬷嬷说道:“是呀是呀,三小姐,这是你的弟弟呢。”说罢叹息一声,摸上了女娃娃的头,“夫人走了,以后就剩你们姐弟俩相依为命了。”
      安凯立马明白过来,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娃娃正是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姐姐——杨明月。

      除去外面的那个女人,杨谨忠府里只有两位小妾:一位媚姨娘,一位孙姨娘。
      媚姨娘是从小伺候杨谨忠的通房丫鬟,生的如花似玉,天生一股风流媚态,又因为与杨谨忠青梅竹马,感情自是不一般。孙姨娘是商贾之女,虽算不上大美人,却也知书达礼,贤良淑德。这两人都在正妻之前嫁给杨谨忠,安凯的娘虽然恼恨,却也争不过她们的肚子。

      杨家大少爷,杨德,现年五岁,媚姨娘所生。

      杨家二少爷,杨才,现年三岁,孙姨娘所生。

      杨家三小姐,杨明月,现年三岁,同安凯一样,都是正妻所生。

      理所当然,安凯是四少爷,不过现在还没有名字,他暂称自己“无名”。
      看这将军府的家谱,这个杨谨忠倒有儿子命,几乎娶一个生一个,连外面的私生子都是儿子。不过,他取名字的本事就不怎么样了,一个“德”,一个“才”,虽有“德才兼备”之意,但起的也太随意了,比不得“云龙”精致。女儿的名字也够普通,安凯听花嬷嬷念叨过,好像当时是个夜晚,下人让杨谨忠给三小姐取名,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女儿的名字便有了——这位大将军对待自己正妻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

      ※※※※※※※※※※

      杨谨忠的婚姻,在这个时代似乎很平常。
      他本是朝廷三品参将,跟随大元帅沈惊雷左右。一次加功进爵,被当朝丞相苏明谦看中,于是将唯一的嫡女苏心涵下嫁。有丞相这个岳丈在,杨谨忠的官路自是平步青云,三十未到便取代了沈惊雷,之后又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一时间同僚侧目,风头无两。
      这原本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所以不用指望有多少真心。这位嫁过来的相府千金任性善妒,骄奢跋扈,嫁入杨府的第二年就打死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妾更是被她折磨的惨无人样,众人敢怒不敢言。杨谨忠起先还让着她,可越到后来,这位正妻越过分,杨谨忠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终日流连声色场所。
      于是,日子就在“杨将军逛窑子,杨夫人闹青楼”里勉强凑合了几年。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料某天,杨谨忠在窑子里遇见了他一生的劫。

      那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出淤泥而不染,性情冷淡,不屑青云。
      男人爱女人不需要理由,有时候就是一眼的事。在苏心涵还来不及撒泼耍赖的时候,杨谨忠便与那女子缘定三生,此生非君不嫁非伊不娶了。
      可家有悍妇,怎能如意?苏心涵一纸状书将自己夫君告上了天庭,天子龙颜震怒,相府施压,杨谨忠却不为所动,执意要与深爱的女子比翼双飞,不惜与岳丈翻脸,大好前程尽弃。
      老百姓不讲门当户对,不说家族颜面,他们感叹的只是杨将军情深义重,感叹的只是此种好男人举世难求。
      浪子美人,将军名姬,舍弃前程为红颜,一时传为多少佳话。
      整个故事里,苏心涵就是那个讨厌的“第三者”,是阻碍那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罪魁祸首,最后落得一个难产而死的结局纯属罪有应得,不知多少人拍手叫好。可,杨谨忠对自己的正妻苏心涵……当真一丝情分也没有么?
      “感时鸳鸯两字惜,恨结连理半生忧。”苏心涵临死前吟诵的诗句,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安凯眯了眯眼,脑中思考着这个问题。身旁是才三岁的杨明月,粉嘟嘟的身子趴在桌上,一口一口咀嚼着葡萄粒,葡萄汁从她嘴角缓缓滴下,晶莹剔透,更衬得她惬意慵懒。
      安凯盯了一会儿盘子里越来越少的葡萄,轻叹一声,转头含上了奶娘的□□——谁让他还是个婴儿,谁让他还没长牙?
      杨明月见他吮奶,一颗葡萄咬在嘴里忘记吞下,直直盯着他,好像对他的举动充满好奇。花嬷嬷过来擦了擦她的小嘴,回头望一眼安凯和奶娘的“互动”,不由乐了:“瞧咱家四少爷,这股努力的劲儿,保准将来又是一个大将军王。”
      安凯心里苦笑一声,他能不努力么,上回打死也不愿意吃奶水,尤其是那个黑胖奶娘的,花嬷嬷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请来了八个奶娘轮流喂他,直把他喂得反胃呕吐,寒毛直竖。就此,他也明白了,不经历这一段,又如何放心成长,权当自己喝伊利优酸乳了。
      杨明月若有所思地瞧着他喝奶,忽然凑上来,舔了舔他的嘴角。
      安凯险些被自己呛住。哎哟,这丫头不得了,才这么小就有当妖精的潜质了。花嬷嬷见此却笑的合不拢嘴:“三小姐羞不羞啊,多大了还抢自己弟弟的奶。”
      杨明月砸砸嘴,似乎不怎么满意这个味道,眉毛一皱,像模像样道:“难吃。”

      花嬷嬷爱怜地摸摸杨明月的头:“可不是,哪有三小姐的葡萄好吃。”余光瞥见有丫鬟走进来,不由正了正身子。
      花嬷嬷原本就是丞相府里贴身伺候苏心涵的,后来随苏心涵嫁到将军府,做了将军府内院的管事,除去外院的菊爷,她也算半个主子,府里上下对她都很尊敬,即便苏心涵不在了,丞相府的威严还在,所以日子过的一如既往的风生水起。
      “什么事?”
      花嬷嬷将安凯从奶娘怀里抱到自己膝上,眼神凌厉地望着刚进门的丫鬟。
      丫鬟打了个秋千,恭敬说道:“将军刚刚派人来说,这几日不回家了,有什么事直接差人去城西。另外让府里准备一些银子,将军要在外面使。”
      又不回来了!又去城西找那个狐狸精!
      花嬷嬷脸色立马沉了下去,但当着下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压着怒火问道:“将军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么?”
      “不知道,说是要带柳夫人和小少爷去看花市,十天半月的也说不准。”
      花嬷嬷的脸色几乎要铁青。柳夫人?哪里的柳夫人?那个女人已经登堂入室了!她那种出身,给将军做妾都便宜了她,现在竟然要求下人们称她“夫人”,称那个私生子“小少爷”,到底谁才是正牌!夫人刚刚下葬,真正的小少爷还在她怀里,将军就等不及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了么!狐狸精!骚狐狸精!
      花嬷嬷虽然很生气,可毕竟不是主子,将军的交代也只能照办,于是冷冷问道:“要多少?”想了想,还是率先问道,“五百两够么?”
      却见丫鬟一脸为难:“这……将军说、说最好不要低于一万两。”
      “什么!将军作……”话出口一半,花嬷嬷猛地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忙改口道,“这么多钱,府里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再说,将军只是赏花而已,花不了几个钱,五百两还绰绰有余呢。”
      丫鬟道:“将军说,若府里没这么多现钱,就把他书房里的那块翠墨砚给当掉,那是上好的黑斑玉,市面上价值万金。”
      花嬷嬷险些没背过气:“将军要当掉那块砚?”
      丫鬟低头不语。
      花嬷嬷重复一遍:“将军要当掉那块砚?!”
      丫鬟终于抬头,直视花嬷嬷的眼睛,不卑不吭道:“将军是这么说的。”
      安凯也抬头看了一眼花嬷嬷,这个老人看来气的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瞪着丫鬟的样子似乎要把她吞下去。
      夏日已至,窗外的大槐树上忽然跳出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花嬷嬷呆呆望着它们,过了好久,才叹息道:“罢了,将军既然要当,就让他拿去当吧。”
      一阵风吹过,两只喜鹊倏然飞走了。花嬷嬷木然盯着窗外空了的树枝,仿佛一刹那间苍老了十岁。安凯在老人怀中动来动去,望着她颓废的神情,心中已猜到一二。
      那个什么翠墨砚估计是他娘苏心涵的陪嫁之物,再夸张点,是她和杨谨忠的定情之物,所以花嬷嬷才会如此失望,如此生气,想来杨谨忠为讨得佳人欢心,做的也够绝了,就是不知道他拿这么多钱去买什么。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安凯咳嗽着,拼命忽略自己嘴里的奶味。他如今日思夜想的,就是快快长大,这样,他就可以不必再吃那个黑胖奶娘的奶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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