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长河》闻一声

4、04

　　“四少爷——！”
　　下人们惊呼出声，眼看安凯就要坠落到地，一个粉衫丫鬟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见安凯在丫鬟怀里咯咯乱笑。
　　媚姨娘也被人扶住了，精致的妆容上闪过一丝狼狈。她摸着自己的发梢，望着眼前乱笑的小男孩惊疑不定：“……四、四少爷，你为什么扯我的头发？”
　　安凯钻入丫鬟怀中，拿一双眼睛骨碌碌瞧着媚姨娘的发梢，一派天真烂漫：“姨娘发发香，我要。”
　　媚姨娘愣了一瞬，等到听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四少爷，头发再香也不能乱扯啊。姨娘会痛的。”
　　安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从丫鬟怀中探出头，冲杨明月嚷道：“明月，明月，你的发发香不香？一会儿也让我闻闻。”
　　“我才不香呢，我讨厌那味道。”杨明月撇撇嘴，似乎真的不怎么喜欢。
　　“你不香，将来嫁不出去的。”
　　“你才嫁不出去呢。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我不用嫁，我是娶。”

　　刚刚的小插曲就在姐弟俩的对话中越扯越远。天上阳光正毒，媚姨娘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杨德回去“面壁思过”了，杨才也被丫鬟领回到自己的院子。
　　看到这些人走远，安凯忽然凑近杨明月的耳朵，小小声道：“明月，刚刚那把铲子呢？”
　　杨明月找了一圈，终于从草丛里找到了那把凶器。
　　安凯瞥了一眼锋利的刀口，嘴角一勾，指着不远处一个粉衫丫鬟——就是刚刚那个眼疾手快接住自己的丫鬟，道：“明月，明月，就是她。她的反应好快的，咱们拿铲子丢她，使劲丢，看她反应能不能更快一些，好不好？”
　　杨明月从恶如流：“恩！”
　　话音刚落，她手里的铲子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向丫鬟。
　　风声呼呼作响，铲头尖利对准那丫鬟的脖子。安凯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倘若那丫鬟没躲开，恐怕即刻就会命丧当场！

　　当是时，一颗石子丢出，正好撞上了飞行中的铲子。铲子奇迹般移转方向，只听“嚓”一声，锋利的刀口牢牢插进了泥土，粉衫丫鬟却毫无知觉地渐行渐远。
　　安凯只觉眼前绿影一晃，他和杨明月就被提了起来。等回过神，他和杨明月已经被那个绿影捉到了杨府花园的角落。

　　眼前站着一个绿衫小老头，蓄着八瞥胡子，满脸皱纹，闪着精光的眸子此刻正细细打量他。杨明月吓了一跳，刚想尖叫，小老头连点她三个穴道，杨明月白眼一翻，立马昏死过去。
　　安凯也是惊魂未定，但他的心智到底是成年人，生生忍住了骇意，见对方只是盯着自己，并没有别的动作，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眨眨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爱一些，小老头却不吃这一套，鼻子一哼，冷问道：“小娃娃多大了？”
　　这种关头，对方问什么就赶紧答什么，保住小命最要紧。
　　于是，安凯乖巧笑道：“六岁了。”顿了顿，又补充道，“爷爷。”
　　六岁？小老头眼中闪过一层诡谲，难道李师侄拜托他的孩子就是眼前这个？
　　他脱口而出道：“你姓杨？”
　　安凯点点头。
　　真是这孩子。
　　小老头心里有些惊讶，虽然听说了这孩子的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性子，他不由瞟了一眼远处已经走远的粉衫丫鬟：“人家救过你，你不仅不道谢，还恩将仇报，教唆自己的姐姐去杀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安凯心下了然，却故意装傻道：“爷爷在说什么？”
　　眼前的男孩乖巧讨喜，一派天真之态，可小老头却笃定他在骗人，不由皱了皱眉，心里对这孩子产生了一丝厌恶：“你小小年纪，做事竟如此恶毒，实在令人心寒。身为镇国将军之子，本已有万千宠爱在身，倘若我再教你功夫，将来定会成为一个魔头，仗剑作恶……所以，这次即便是李师侄所托，我也不会给他这个面子了。”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安凯一眼，摇了摇头。欲做事先做人，万事以德为先，可这孩子根本就没把人命当回事，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哪怕有再好的根骨他也不会收。

　　安凯起先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待听到后面，灵光一闪，难道这小老头是来教自己功夫的？他说是受李师侄所托，他口中的李师侄又是谁？
　　安凯笑眯眯盯着小老头，也看出了他眼里的不满，但他并不急于替自己撇清，只是问道：“爷爷，你刚刚一直就躲在旁边么？”
　　小老头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答道：“自然。”
　　“那把铲子飞向我的时候，爷爷怎么不出来啊。”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当时那么多人，我不方便出来……我以为，你身边那么多伺候的，哪轮得着我出手。”
　　安凯撅起了嘴：“可当时丫鬟姐姐早吓傻了，才没有救我。”
　　小老头嘴角一抽，无语道：“我也没想到你家仆人反应那么慢。”
　　“才不是呢，我从姨娘怀里摔下来的时候，那个丫鬟姐姐反应就好快的。”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恩将仇报，教唆自己的姐姐去杀她。”说到这里小老头倏然停住，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盯住安凯——
　　对了！最开始那个吓傻在原地的丫鬟，也是她！

　　终于发现了么。
　　安凯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同一个人，同样的险况，却是不同的临场反应，难道不该让人起疑？午后，花园，争吵的两兄弟，突兀的铲子恰好出现在杨才脚边，杨德明明被下人们拉住了，却仿佛计算好般躲过了那个铲子。他在媚姨娘怀中差点摔下，先前迟钝的丫鬟这回却比谁反应都快，再瞧那粉衫丫鬟抱他的身法，步履如飞，他甚至猜测，那个丫鬟会武……
　　杨府嫡子的受伤，若是意外，不怨他人。
　　可若是人为，与之相关的人谁也逃不掉。

　　小老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通，等到抬头时，他却回到了最先那个问题：“小娃娃，你为什么要教唆姐姐去杀她？”
　　安凯露出一个怕怕的神情：“爷爷你好恐怖哦，你才教唆姐姐去杀人呢。我和姐姐只是在跟她玩。”
　　玩？拿那么锋利的工具？
　　小老头心思千变万化，望着安凯的表情高深莫测。虽然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但他所流露出来的聪慧与狡黠，却让小老头大感兴趣。再根据之前的观察，眼前这个只有六岁的男孩，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简直就是个小恶魔。倘若他的根骨和资质都属上乘——
　　小老头的心跳了跳：要不要收他为徒？

　　杨府园子里，各色花朵轻轻摇曳，碧草如毯，春虫自土里悄悄钻出。

　　小老头沉默了许久，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终于咬牙道：“也罢，还是先瞧瞧你的根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孩子，一生所系虚名都在今日。你若达不到‘仙根神骨’的标准，哪怕再出色，我也不会收！”
　　普通人的根骨一般分为五等，即朽木，下等，中等，上等，奇等。他们鬼我派收徒，至少要达到上等。倘若是奇等，便是世人所说的“百年难遇的习武天才”了。
　　但，小老头的要求不止如此。
　　刚刚也说了，普通人的根骨分五等，既然有“普通人”，自然就有“特殊人”。
　　这种特殊人的根骨又在奇等之上分两种，一种是“仙人根骨”，一种是“神人根骨”，顾名思义，拥有这两种根骨的人，能修炼成仙、成神。但小老头活到今日，也只曾听说过两人拥有：一位是他们鬼我派的开山祖师，拥有仙根的木长星。一位是杀人饮血的大魔头，拥有神骨的顾非凡。
　　可惜这两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早已作古，再风光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换句话说，在如今的时代，竟还没出现一个拥有仙根神骨的家伙。
　　所以，小老头的要求很苛刻，苛刻到他根本就是在赌：安凯若不是仙根神骨，即便是百年难见的奇等根骨，他也不收！

　　安凯不知道小老头的心思已经转了几个弯，正疑惑间，却见小老头凌空一指画出了一道古怪的符咒。符咒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仿佛火焰般氤氲跳跃，衬着安凯的脸白里透蓝。
　　小老头解释道：“这是我派的寻根试骨咒。共分三步，其一为蓝，舒筋活脉；其二为红，潜能挖掘；其三为白，走根号骨。”
　　安凯听的一知半解，正待仔细询问，便见小老头指间那团蓝色的符咒“扑哧”一下缩小，圈到了他的中指上。安凯望着中指上的那簇蓝光，好像套了一枚小戒指。他的中指忽然一紧，紧接着蓝光开始上升，以他的中指为起点，慢慢圈过了手掌，圈过了手臂，移到身子，又分成了两个方向，一向上直达头顶，一向下直通脚趾。
　　蓝光所过之处，火热一片，安凯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生长的节奏，血液在自己体内沸腾的快感。
　　好舒服。
　　他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六岁的身体第一次完全舒展，放松。
　　再睁眼时，便见小老头摸着胡子朝自己点点头，一副满意的样子。
　　接着又是一道符咒。
　　这次的符咒呈现红色，朦胧的气息围绕在指尖，又与先前有所不同，这是挖掘潜能的符咒，能将人的潜能提升到最强。
　　安凯再次被红光圈住，他觉得这有点像现代医学里的扫描仪，身体的所有变化皆由它引起。刚刚小老头怎么说来着，他好像要达到什么“仙根神骨”的标准才会被收为徒……仙根神骨？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红光渐渐散去，安凯却觉得一股清新之气盘旋腹内，仿佛自己轻轻一跳，就能飞起来似的。
　　小老头见他从头到尾一副享受的模样，不禁一阵惊讶，寻根试骨，滚肌烫肤，寻常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反应，这个孩子却毫无感觉，不仅毫无感觉，还一脸惬意。难道……难道他真是仙根神骨？！
　　小老头有些激动，画咒的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试了几次都没画好。好不容易画好了，他小心翼翼将符咒圈到了安凯的中指上。这是最后的考验——
　　会是仙骨，还是神骨？

　　强压下心头的战栗，小老头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道白光缓缓扫过安凯全身。
　　白光在安凯身上朦胧吸附，淡淡的光晕散开，看不清他任何表情。小老头嘴角一直挂着笑意，看到那束光圈移到了安凯头顶，移到了脚下，然后逐渐淡去。等到白光完全消失，小老头唇边的笑意也僵在了当场：“……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