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狸与小公主》羽千落

4、第四章

　　慕少艾的话语，何远宁没能弄懂，可合同还没递出去的真正理由，她很快就知道了。
　　慕少艾将她请到家里——一栋本身就称得上艺术品的花园洋馆。进入书房后，墨月送来一幅画。画布掀开，一瞬间，何远宁还以为慕少艾早就收藏了一幅李既明的作品。
　　静谧的河岸边，萤火虫飞舞，圆月疏星下，古建筑黑影幢幢。
　　除了取景角度有些差异，几乎就是她才在画廊看过的《萤与星》。
　　她不禁凑近，看过画面全体后，又保持视线与画面平齐，观察颜料的质地，然后拎起画框一角，查看衬布和装裱。最后，她站起身，目光回到右下角的画家签名。
　　李既明的签名是J.M.，笔画潦草，这幅画却只用纤秀的字迹签了一个M。
　　接触到她询问的眼神，慕少艾点点头，“这幅画由家父十六年前在一家画框店购得，那之后一直保存在他的乡下别墅。”
　　对此何远宁并不惊讶。这幅画比李既明的作品年代更远，她观察后也得出了同一结论。十六年前，李既明还是个幼童，不可能创作出这么成熟的作品。这么说来，他是后来偶尔见到这幅画，模仿它画了《萤与星》？
　　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慕少艾续道：“老师说他从未见过这幅画，类似的也没有，《萤与星》是他的独立创作。”
　　那就纯粹是巧合了。
　　然而，笔触、色彩、构图、素材……任何一点的相似都可以说是巧合，每一点上都如此相似，说是巧合未免牵强。甚至，两幅画间，都渗透出那种宛如抬眸一瞥的细腻心境。
　　她理解慕少艾的举棋不定了。李既明是大有前途的画家，若能经由慕家的包装、推广获得名声，于双方都有好处。相反，若他的画未来爆出丑闻，比如（第一个冒出在何远宁脑海内的念头）盗取他人的创意，慕家的业界声誉也将一落千丈。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必须洗清一切疑点，譬如慕家这幅画的作者，它与《萤与星》的关系。
　　“……这是‘恶魔的证明’啊。”何远宁终于抬起头，“老师参考了这幅画的证据，可能无法证实，但永远无法证伪。”
　　慕少艾露出微笑，“要是连你都无法证明，那它就不存在。”
　　何远宁哑然。她理解这件事的严重性，因此明白慕少艾并不是在讨好她。他是真的相信她作为鉴定师的实力。
　　为什么，直到今天他都能这样相信她呢？
　　她躲避他，害他失望，差点成了罪犯，他仍然信她，信任着当年那个一心只惦记画和少艾哥哥的小女孩。
　　难以忍受的沉默落进书房，灰尘粒子在一线阳光中飞旋。
　　这回，先试图打破寂静的人成了他。他悄然靠近，手臂一动，仿佛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最终却垂下手。
　　“宁宁，这几年，为什么不做鉴定师了呢？”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害她心都快碎了，“当年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你只是履行了职责。”
　　听到“那件事”，何远宁更是心乱如麻。慕少艾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无言地伸手抚摸她的脑袋，一开始是一下一下的，渐渐地，手掌停下了，却添了几分力，指腹在她发间轻轻摩挲。
　　他的手掌滚烫，指尖冰凉。
　　这番变化抽空了她的大脑，胸膛中却像有什么东西要满溢出来，再也抑制不住了。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是，无论她怎么粉饰、伪装，要令那份与年龄一样长久的心情归零，实在太难了。
　　其实，是永远不可能吧。
　　她胡乱抹抹眼睛，正要开口，书房外忽响起急促的足音。下一秒，房门豁然洞开，墨月焦急的声音传来：“……商量重要的事。何先生，您不能……”
　　“抱歉，我的事更重要。”一个戴眼镜的瘦高青年边说边大步走进来，一看到何远宁就深吸一口气。何远宁也倒吸一口凉气。
　　站在那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久违的亲哥。
　　慕少艾倒是气定神闲，“哦？这不是远浩吗？”
　　“不巧就是我。”
　　“先坐吧，要茶还是咖啡？”
　　“我要我妹妹。”
　　“哎我可是雇了她帮我……”
　　“去雇别人。”何远浩应答之间，目光一瞬也没从妹妹脸上移开，像在提防她逃跑。何远宁躲了他大半年，早料到他会生气，却也没想到程度如此惊人。
　　心虚之下，她移开视线，顿时一愣，同时敏锐地察觉慕少艾也止了话音。
　　门边还站着一名姿容洒落的乌发丽人。
　　“宁宁。”她未来的嫂子楚天恳劝，“先回家，好吗？大家可急坏了。”
　　听到她真挚的话语，何远宁垂下脑袋，半是内疚，半是不愿去看慕少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