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狸与小公主》羽千落

3、第三章

　　何远宁把《兰花与蜂鸟》看了个够，心满意足。
　　现在，轮到她拿出诚意了。
　　她跟慕少艾来到一家画廊。不同于上次的偏僻，这回的画廊位于富有历史感的老城区，规模不大，却装饰得独具风格，观客不绝。
　　何远宁赢下官司的事早在业界传了开去，因此一进门就引起了注意。她没太在意。最近官司的事占据了她大半精力，好久没能像这样徜徉在画廊里尽情看画了，不一阵，她便被主展厅里的自然主义风景画引去了注意。慕少艾落后她几步，留心着不去打扰她，余光却不时飘去她那边。
　　那件毛衣很适合她。
　　她的项链，是在哪里买的呢？
　　她原来能这么从容地应付搭话的陌生人。
　　她身上已经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事，早就不是巴巴地捧着蜡笔画求他看的小女孩了，他应该意识到的。考虑到她的性情、经历，早在很多年前，他就该意识到，但他没有。他是世界上最迟钝、最残忍的人。
　　事到如今，恐怕也是她眼里最卑劣的人吧。
　　小时候，他惊异于她的天资，刻意挑起她的好胜心，逗引她来追逐他。现如今，他明明已经察觉这种做法的危险性，却没有停止，还在若无其事地给她下套。他告诉自己，为了生意，他需要她的能耐，而且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其实，自己心底的真实动机，他是知道的——他只是想以此为借口留在她身边罢了。
　　“少艾哥哥。”
　　他慌忙回头，像做亏心事被发现了，“感觉……怎么样？”
　　“画廊主人很有眼力嘛。”她笑嘻嘻，“我看到了一幅我画的画。”
　　慕少艾一挑眉，还没说什么，旁边一声哀叫：“真的吗？哪一幅？”
　　画廊所有者站在那里。他闻讯赶来，还没站定就听到如此噩耗，都呆住了。
　　“可不能告诉您。”何远宁眨眨眼。
　　画廊主人朝慕少艾投出求助的视线。他淡淡一瞥她，收回目光，语气里有十二万分的抱歉，“很惭愧，我也没有一点头绪……”
　　慕少艾抚慰画廊主人，何远宁趁机开溜，晃进一间僻静的小展厅。这里在举办一位年轻画家的画展，画家的名字她还没听过。怀着三分好奇，她从最近的油画开始观赏，转了一圈又回到最开始的画前。
　　月光朗照下，河岸蜿蜒，岸边萤火虫飞舞，光芒幽微朦胧，与天际疏淡的星光遥相呼应，远处的古建筑依稀可见。整幅画以暗蓝为基调，描绘萤火虫与天体的光辉时却使用了一种亮黄，明度的对比传达出强烈而纯粹的感情，将观客一把攫进画家的心绪。
　　“喜欢这幅《萤与星》吗？”
　　何远宁一惊回头。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戴一顶毛线帽，颧骨略突，眼窝深邃，不苟言笑，不像普通观客。何远宁想了想，说：“看到这幅画，就像看到了画家的眼睛。”
　　“哦？”
　　“有种纠缠着依恋与谅解的感情存在于那里，却绝非一览无余。如果说梵高的《星夜》是‘言语’，这幅画就是‘眼神’。仅仅依靠笔触与色彩的对比、变化就传达出这么细腻的感情，非常了不起。”
　　“‘依恋与谅解’……”那人陷入思索，表情渐渐变得阴沉，“……原来本世纪最年轻的鉴定师也和那些不负责任的评论家一样，信口开河，只会拿空想附会别人的作品。”
　　他忽然出言不逊，何远宁当真吃了一惊，却很快镇静下来，和声回应：“我说的不是空想，而是我从画里感受到的。就算只是空想，我作为观众，拥有解读画家意图的自由。再出色的画，一旦完成，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了，李既明老师。”
　　李既明——照片就印在门口海报上的画家——张嘴正要反驳，又有人走进展厅。或许是不愿显得唐突吧，他瞪了何远宁一眼便背过身去，再不理会她。
　　何远宁识趣地走人，一踏出展厅就看到慕少艾。他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眺望那位画家。他原本便气华容美，更被黑色西装衬出一层洗练，只是站在那就与旁的世界隔了开去。何远宁看得出神，不觉止步。
　　慕少艾却是目光一转，发现了她，顿时勾了笑意，招呼她离开。
　　走出画廊后，何远宁才开口：“少艾哥哥想让我看的就是李既明老师的画吧？对他有什么疑问吗？总不会怀疑他的画不是自己的？”
　　“我怎会对赏识的画家这么无礼。”
　　“鉴定师的工作，通常就是这么无礼。”
　　“这回你可以守住礼貌了。那些画肯定是老师的创作，所有作品按时间排列，技法、思想的变化是连贯的，他的才华毋庸置疑。”
　　“那少艾哥哥怎么还没递出合同，把他送上《左岸》4月号的封面呢？”
　　“他对你太粗鲁了。”
　　“他对我大献殷勤就比较好吗？”一时冲动送出这句话，她几乎立刻后悔了，慕少艾的沉默更令她心慌意乱，匆匆想改变话题时，便听他说：“那我恐怕已经把合同撕了。”
　　何远宁差点在平地上绊了一跤，心跳得太快，勉强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步子一样磕磕绊绊，“就、就像是那种见不得女儿和男生要好的心情吗？”
　　慕少艾停下脚步，落在了她后面。她只得也停下，过了一、两秒才战战兢兢地回头。
　　他盯着她，还在笑，眼神却是冷的。她太懂他，一眼就看出他生气了。
　　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刻，笑意消失。他从她身边大步走过，叹息般的低语掠过耳畔，“……我这辈子啊，就拿你没办法。”
　　何远宁怔愣良久，急急忙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