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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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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刚驶出不远,戚笳风一般的速度将面纱摘下。她已经忍这个东西很久了,就算是几秒也嫌久。夏蝉此起彼伏,骄阳似火,空气中是难耐的酷热,可比这酷暑更难耐的,还有茯苓身边的低气压。
戚笳从小没什么正经名义的玩伴(江春春不算),更少同同龄人来往。记得有次花朝节,爹爹特地把她从后院赶去花街,希望她能好好交上两三个朋友。可她哪能“高攀”得起逛花街的窈窕千金,大家都嘲笑她的粗鲁行为。不想让爹爹失望,戚笳只能厚着脸皮混入。然而,待千金叽叽喳喳地讨论胭脂水粉、玉镯步摇时,戚笳听得一头雾水,留下一个默不作声的身影,在烟花的照耀下愈发孤独。之后,戚笳也放弃无畏的挣扎。既然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她也不再强求。
她可不是傀儡师,控制得了别人的情感。喜我者,谈而交之,不喜者,不送。
于是,戚笳耐不了再在茯苓身边受难,想着去车外透透气。驾车的祁尽见戚笳从车厢探出一个头,自觉地让出了一个位置。
“车里是闷热,你先在外面透透气,等日头毒了,我们再到驿站歇歇脚。”
“我们去扬州要多久?”戚笳望着眼前蜿蜒无尽的青葱绿道,心底忽然一阵迷茫。孤身一人,离家千里,这些事情都快耗尽她的勇气了。
“这路上会途经几个镇子,我们要花几日调息调息,养好车马。算下来,大概十日左右。”祁尽转头看向戚笳,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无奈与迷茫,“戚姑娘别怕,有我和茯苓在呢。这路上有我们互为照应,不会再有大事情发生了。”
戚笳轻轻地点了个头,祁尽的话莫名安抚了她的不安。
“嗯,我知道……只是……我功力尚浅,或许会成为累赘。”
“戚姑娘可别这么说!香月楼那次,在下可是看出了戚姑娘真气的浑厚,普通人可能要练上二十来年才能有你这样的真气。习武之人,真气为本,本子打好了,练其他的招式便得心应手。”
“可是!你的扇子……”她终于说出窝在心底很久的话。
“哈哈哈……”祁尽不知为何大笑了起来,“戚姑娘,你看到的只是我的扇子,却不知其实是在下的掌中气驱散了你的真气,扇子不过是一个障目之物。”
原来是这样,害得她以为自己辛辛苦苦练了十多年的真气还敌不过一把纸扇,还因此难过了好几日。
阳光在叶间跳动,投映在土路上光影斑驳。车马卷起烟尘,在光柱下映照出一道屏障。风过光动,可有那一道光似说好了一般,黏在祁尽身上不走了。投在他身上,照亮眼底浅色的柔情,勾勒出谦谦君子的线条。戚笳看得走神,似品茗一般,按照她的深浅,她是无论如何都尝不出好坏的——而祁尽就是一杯她品不懂,却又难得合口的茶。
他的腰间系着一个香囊,还绣着两只鸳鸯。针线细密,想必也是心灵手巧的娘子绣的。
“你孤身出来,家中娘子不会牵挂担忧吗?”他看起来是正合娶妻生子的年龄,何况有这定情香囊为鉴。
祁尽一脸的诧异在背光处显得有些可笑,他不明白戚笳怎么无缘无故问起这个问题,毫无征兆,“在下不是同护城卫说过了,你便是我的娘子呀。”
好了,这口茶品出了一点苦涩,不是很合口了!
戚笳全当祁尽打了个喷嚏,对他的回答置之不理,“你的香囊……是娘子送的吗?”
这时,祁尽才恍然大悟,道:“哦!你说这个啊!是乌衣国国王的女儿送的。”
“什么……?”
她有时候真想掰开祁尽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昨晚同你讲的故事。只可惜啊!有人没听完就睡着了。”语气三分俏皮,七分欠打。
正经不过三秒,祁尽那“翩翩无敌公子”的“丑恶”形象刚刚从戚笳的脑海消失,现在又多出个“翩翩瞎掰公子”了。
“那可是花暝姑娘绣的。”茯苓学着戚笳撩开前帘露出一个头,“她的手艺可不是什么乡野丫头都能欣赏得来的。”
虽然不知道花暝姑娘是谁,但是乡野丫头所指必定就是戚笳了。
“茯苓,我看这天气够热了,你少费些口舌吧,免得待会儿又要喊渴。”祁尽伸手将茯苓的头按了回去。
日头更毒了,鼻腔都是土路被烤焦的气息,汗水微浸后背,黏腻的感觉让人不禁烦躁。别说是人了,马儿也热得不愿再前行,怯怯地喷着气打圈圈。
前头正好有家驿站,合了他们歇息的意思。
安顿好车马,祁尽这才姗姗来迟地从门口进来。一踏进驿站,他便觉得气氛不对。驿站除了茯苓和戚笳,还有些虎背熊腰、袒胸露乳的爷们。按理说,这三五成群的,应该有说有笑地喝酒打牌。然而,他们静默喝茶的行为让祁尽生了警惕。他望见,其中一人乘放碗的空隙瞄了一眼她两人。那眼神奸邪,明显是朝戚笳去的。
戚笳也感受到了。她装作一无所知,一手举起陶碗大口喝茶,而另一只手在私下一直按着刀。看见祁尽回来,她才松口气般将紧皱的眉头捋了捋。
“咳咳……”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戚笳按刀的手又紧几分。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勇哥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说……你看见那两个俏丽的小娘们眼睛都别不开了,脑子里成浆糊啦?”
“哈哈哈异邦娘们的滋味我还没尝过呢!不知道是不是像猫一般,喜欢□□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传入耳朵里,戚笳便觉得牙痒痒,刚想起身就觉着有东西扯住自己的衣袖,原来是祁尽。她低头,思忖着那流氓或许是见了她的弯刀,才以为她是异邦人。
“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在我家公子面前请不要满嘴嚼屎。”
祁尽深觉分身乏术!要是时光能倒退,他一定在拉住戚笳衣袖的时候,拿馒头堵住茯苓的嘴!
“臭娘们你说什么?!”身后那被称为勇哥的流氓拍桌一吼,举起陶碗就朝茯苓投了过去。
只见陶碗在半空中便碎得七零八落,连茯苓的一根头发都没伤着。戚笳应声站起来,收回释气的左手。
“哟!小娘们还真有两下子。弟兄们!给我们上!”
“慢着!”
那群三大五粗的爷们闻声,都朝祁尽那儿看去,心里暗骂着又是哪儿来的弱鸡公子。
“我来数数戚姑娘和我一人要对付多少个,看看,一头猪,两头猪,三头猪,四头猪,正好!两两分!你可不许跟我抢!”
说罢,他将茯苓拉至身后,暗镖随着袖口的摆动滑入手中。那暗镖如潜伏于草丛的毒蛇,只闻其声,四面八方飒飒作响,混肴视听,然而不见其影。待你反应过来,蛇口早已划破你的肌肤,毒液早在你的体内作祟。
眼前两个壮如城墙的流氓一步都未出,便被祁尽的暗镖划出一身老虎斑。祁尽的镖有个机关——所有的镖尾都长着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而线头绑在他的五指之上,这使得所有既发之镖都能回收,免得被心怀不轨之人收去,败坏了名声。
其中一个混混好似看见了银线,想都没想就伸手捉住,还在顺着拳头绕了几圈。
“这位兄台好胆气!银丝还敢伸手捉,在下劝你松手吧!”
祁尽皮笑肉不笑的反应激怒了混混。他发愤一拉,想把祁尽扯过去。谁曾想,那锋利的银丝顺着他的力量将手掌切分成七八块。反观祁尽,后者则是分毫未动。
比起祁尽,戚笳这边就难对付多了。她的刀法还生疏,怕弄巧成拙,便赤手空拳上场。戚笳一直记着祁尽对她说的反应迅速。对付他,以她的反应力估计得被捅成蜂窝,但好在那两人一身横肉,动起来也不怎么灵活,戚笳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反身绕过冲撞过来的一人,戚笳借力旁边的凳子,蹬起便绕上了另一人的肩头。来不及思考,戚笳出手一掌朝着那人的脑袋击去。只见他五孔直冒鲜血,如巨石崩塌一般朝后仰去。戚笳能感受到他原本坚硬的头盖骨在自己的手中逐渐碎成豆腐渣,轻轻一按便塌下数尺,她意识到自己这是杀人。
惊愕遏制住了她的呼吸。眼中金星直冒,戚笳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当时是,另一人乘火打劫,举起拳头偷袭戚笳。暗镖穿膛,他的四肢凝在了空中,整个人成了一尊石像,接着,应声倒地。
“戚姑娘!”
她死死地盯着杀人的手,面灰如土,手中的麻劲还未散去,仿佛那人胖胖的灵魂在手掌心里叫嚣着什么。双腿发软,她便跪坐在地上,像是烛台上燃尽的、只剩下灰蒙蒙外衣的一滩蜡油,颓靡不振。
“戚姑娘……”祁尽也随着她半跪下来,“这便是江湖,不是书里记载的那样桃花杜康,快意潇洒。而是刀光剑影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她那颗轻颤抖的脑袋看得祁尽有些同情,便不由得将手轻抚于上,“戚姑娘决心踏入江湖寻父时便要认清楚,这不是过家家。他是老虎的深渊巨口,一步踏错,或许万劫不复。令堂是知道江湖险恶,才想将戚姑娘留在江家,也好平安过活。”
“我不会回去的。”
戚笳抬起了头,声音沙哑,却也掩盖不了她的坚定。她的眼中似乎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将那些胆怯与内疚一概驱逐,回赠一腔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