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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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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戚将军离开也有些时日了,祁尽不忍见戚笳流浪街头,便将她收留于偏房住下。
说来这个小姑娘真有她爹爹的那身毅力,特别是当祁尽偶然撞见她在练刀时。那弯刀明显就不是她的武器,她用起来生疏,还时不时会脱手。而且……她看起来也不会使刀。即使如此,她还是日复一日地练着,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一本苗刀秘籍。
“戚姑娘,你可知这漠北弯刀的特点在哪?”有天,祁尽终于忍不过去。
戚笳茫然地摇摇头,把手中的秘籍垂了下去。
“漠北军队善马上作战。对抗时,士兵于马上,靠马匹的速度与弯刀的刀型,很容易就能将敌人的头颅割下来。”
“但你的刀并不是军刀,它更适合近身作战。因为没有了马匹的合作,使用弯刀时手臂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此外,姑娘使用的是双弯刀,因此需要更加注重双臂的配合。”
戚笳瞥见了祁尽眼中一抹淡笑。
晚风一阵,卷起地上砂石层层,沙石迷眼间,祁尽在戚笳的眼皮底下随风消失,戚笳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来得及捉住。
倏然间,一阵湿热的呼吸打在戚笳的耳边,她一个激灵猛然转身。
只见祁尽摇着纸扇,嬉皮笑脸地在身后。
“近身作战最重要的便是动作灵活与反应迅速。若是在下手里不是纸扇而是长剑,以戚姑娘的反应速度……”他不挑明,戚笳也知道自己有多差。
“我可以练。”
果然和她爹一模一样。
祁尽点点头,道:“当然,戚姑娘年龄还小,一切都不是定局。在下看戚姑娘天资聪慧,必定事半功倍。”
“不过,在下想问戚姑娘一个问题。”
戚笳闻声别过水灵的眼睛,望向祁尽,“什么问题?”
“姑娘习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这个问题换做半月前的她来答,定是一句毫不犹豫的“因为好玩呀!”。但是如今,心头有些地方发生了质变,武功在她心里已经不再等同于娱乐。小时候和爹爹过招,她不晓得他为了让她几乎连三分之一的力气都没用上,她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无敌。大奶奶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她没有力量,没有功力,只由得别人欺凌,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只能逃跑。
她不想遭受欺负,不想在爹爹失踪的时候心余力绌,无计可施。
“我想找爹爹,我不想做任人鱼肉的弱女子。”
除了点头,祁尽别无他话。
他无法褒贬他人的习武意图,以旁观者的身份。各人有各人的豪情与苦衷,他无法强制习武之人都有惩凶除恶的豪情壮志。多数人拿起刀剑,只是因为两个字——生活。
“那你呢?为了什么习武?”戚笳见气氛渐渐冷却,便随口问了一句。她并不期待答案,祁尽说,她便洗耳恭听,他不说,她也不追问。
眼前修长的身影在暗处,仿佛书墨固结于阑珊长夜。
半晌,才听见那人柔声道:“在下比姑娘幸运些,小时候便被恩人收留于府邸练功。她的恩情山高水长,在下日夜勤勉练功,只为有朝一日能为恩人所用,报答养育与识人之恩。”
晚风瑟瑟,在月色包裹下的二人再是无话,徒留一片寂寥步入三更。
“不知戚姑娘有无听过《王榭传》?”是祁尽先开口打破了这层静默。
戚笳觉得无论祁尽问的是什么问题,她都只有摇头的份。
祁尽面对一个一窍不通的小姑娘,忽然来了滔滔不绝的冲动。他领戚笳来到了书房,后者则对她的意图一无所知。府子是临时租赁而来,书房还保留了主人的浮白载笔。一案一砚一镇纸,一琴一萧一香炉,再来便是,云帐深深透丝竹,星烛点点明泼墨。此等骚情赋骨,祁尽都觉得他用起这书房有些附庸风雅的意思。
他与戚笳在蒲团上一坐,为她斟上一杯茶,便开启了口若悬河模式。
“王榭传讲的是人禽相恋的故事,‘金陵王榭航海欲往大食国,途中遇大风,舟覆。王榭附一船板,漂流三日,抵一洲。见一对七十余岁老夫妇,称之为\"主人郎\",接至家中安置,随即引见其国王,君臣皆为黑衣乌冠。国王将其十七岁小女许配他为妻。成亲之日,王榭才知此乃乌衣国……’”
“王榭承蒙恩人之意,娶其闺女为妻……唉,若是两情相悦,此情多少人求而不得。只可惜,将故事搬到现实,常常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祁尽顿了顿,食指在杯沿绕了好几个圈。
“戚姑娘,可听懂了?”说了半日,他好似才想起他这是在同人悟言,而不是自言自语。可转头看看戚笳,她已经趴在桌子上坠入梦乡。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祁尽只摇摇头,拾起一被褥替戚笳盖在身上。
戚笳的侧颜在烛光中显得娇柔纤弱,但祁尽知道,这不过是错觉而已。这个姑娘,有着磐石一般的内心,和蒲苇一般的韧劲,简直是戚将军的一个翻版。忽然失去臂膀依靠,戚笳不是终日以泪洗脸,反而愈发进取,想凭一己之力寻父千里,她还刚及笄,在父亲的树阴下不谙世事,空富一腔热血。
但是,祁尽不能让她去冒险。戚将军身先士卒,平生都化作一腔忠魂,若不是为了保妻护女,怎么容忍尊严被人践踏。戚将军就剩戚笳这颗掌上明珠了,祁尽要是再放纵她出生入死,那他可是被凌迟撒盐都弥补不了戚将军。
看起来,戚笳是送不回江府了……只能这样做了……
翌日
戚笳是被门外的吵闹吵醒的,向来有起床气的她这次也没忍住狠很地拍了木桌一下。无辜的桌子抖了抖,差点站不住。这一阵声响似乎吓住了门外的“麻雀”,戚笳也因手掌的疼痛而略有清醒。
书房的门吱呀而开,戚笳见眼前场景,还以为自己升天去给太上老君做丹童了。只见书房前的庭院,白色绸缎云帘一层层,随风轻扬,使得其中人影憧憧,仿佛仙境之云,缥缈神秘。有人在“仙云”中穿梭,撩开帘幕时,戚笳认出那是茯苓。令她惊诧的是,茯苓一改先前黑色劲服的少年模样,换上了浅蓝长裙,银色褙子在胸前坠上了一块桃花石。垂挂髻上点缀着青色玉髓步摇,随着她的一娉一笑颠来倒去。
原来……茯苓是女扮男装!
“你醒了?快把这身衣服换上吧……”茯苓的笑十分暖,让戚笳一扫起床的阴霾。不过,戚笳也很奇怪,平时都不见茯苓对她有好颜色,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温和。
“为什么?”她递过来的衣服颜色温婉,布料上乘,想必也是拖沓的千金贵裳。戚笳不是不喜欢,只是习惯了劲装的干练方便。
“主子说了,你要的消息已经打探到。今日你便可启程去找你爹爹了!不过为了出城,你还是得换上这身衣服,免得护城卫生疑。”
原来是知道她要走了才这么高兴。但戚笳不在意,茯苓说了这么多话,她就听到了“消息打探到了”这几个词。
“是的,不过茯苓忘了提醒你一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随后,祁尽才翩翩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主人。”
他的指间夹着一张纸,戚笳接过,认真地看了起来。
“据江府耳目之言,令堂是去了扬州投奔好友。因先前为戚姑娘同江家大少定了娃娃亲,才将戚姑娘留于此。”祁尽在一旁解释,“若戚姑娘执意去寻父,不知可否答应在下一件事。”戚笳闻此,才将头从信纸里移开,“何事?祁公子但说无妨。”
“在下与茯苓有事去往扬州一程,不知可否与戚姑娘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当然可以。”打听到爹爹的消息,内心的一阵欣喜差点将戚笳掀翻。之前一直紧绷的面部也一瞬间松垮,下意识地露出淡淡的笑容。
“那还不快点去换衣服。”倒是茯苓,不明白怎么又嘟起嘴巴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戚笳这才后知后觉地接过茯苓手中衣物,兴奋地回书房。
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戚笳疯狂地在脑海里搜刮自己听过的俗话、诗歌来感慨自己现在的心情,无奈她墨水太少,翻来覆去就这两首被念到滚瓜烂熟的诗词。
溱城城门。
戚笳难得穿上了和嫁衣一般舒适柔软的衣服,却坐如针毡,无法安定。要么就是觉得后背痒了,挠一挠,要么就是觉得腰带紧了,松一下,脸上覆上的一层面纱也扰得她皱眉歪鼻。茯苓心中一百个嫌恶,真想一棍子把这个举止粗鲁的小姑娘打晕,免得看她东扭西歪地心生厌烦。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听外面车水马龙的声响,估计也是到了城门。
一只手掀开了前帘,戚笳望见外头有两个士兵正朝里面扫视,而贴了假胡子的祁尽在一旁解释道:“贱内与在下新婚,按照家中规矩,容貌不得为他人所见,固带了面纱。旁边的蓝衣姑娘是我们的丫鬟。”
祁尽称呼她为贱内,戚笳是没什么感觉的。到是一旁的茯苓,咬牙切齿的声音戚笳听得一清二楚。难怪茯苓对她心存芥蒂,原来是怕她会抢了祁尽啊!
女人啊……想不透。戚笳感叹的同时,却忘了把自己也给算进女人这一行列去。
“官大哥,通通融吧!老母久病家中,就等着在下把媳妇带回去给她老人家过目呢!”说罢,他朝士兵手中塞了几两银子。
那士兵一脸严肃,悄悄掂了手中的份量后,才一言不发地后退让路。
“谢谢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