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神权》於祖婷

93、四叶纹身之五

　　专案大队休息室，令月推门进来的时候，於克己正站在桌前一米开外，弓着身子，伸长胳膊，专心致志擦桌子。
　　令月正要关门，瞥见李想和小熊鬼鬼祟祟从会议室探出头，便敞开了门走过去。
　　“听说你有急事要见我？”
　　於克己立刻扔开抹布拍拍手，压低声音小声道：“圣女教的事——”然后咳嗽了一声，故意提高音量：“当然，你先忙。”
　　“不用，就在这里说吧。”
　　“当真？”於克己冲门外示意，令月回头，小熊正在扑苍蝇，李想正在擦窗户。
　　令月坐下，低着头发了个信息：“就在这儿说。我还有工作。”
　　听了这话，小熊和李想赶紧跑开，於克己这才坐下：“刘怀璋招了。”
　　令月没作声。
　　於克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跟你分析的一样，杨庸早就做了准备。他已经放弃利用刘怀璋，替代的棋子就是穆小暮——”
　　听到穆小暮的名字时，令月抬起头盯着於克己。
　　之前也不是没有被令月这么盯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令月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之前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麻木空洞的，看得多了便会放弃思考，随着令月的思路对她有问必答。
　　但是今天，於克己感觉到了恶寒。
　　一种毫不掩饰的憎恨与威慑。
　　令月移开了视线，微微低下头：“其他的呢？”
　　於克己不再隐瞒，将刘怀璋交代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包括自己的推测：“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杨庸应该很快就会发现真正的穆小暮被夏巽带走的事。到时候他——”
　　“学长的安全他自己能保证。”令月伸手指了下於克己的眼镜。
　　“啊。”於克己也摘下自己的眼镜，眼前的世界立刻变得模糊起来。
　　突然，於克己想到了一个问题——与眼前的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你之前，对视的时候能问出实话。如果对方是瞎子，还有用吗？或者是高度近视，根本看不清你的眼睛。这种情况……”
　　“问不出。”令月大方承认了，“但是现在不同。”
　　“啊，完全解放的天赋。”於克己重新戴上眼镜，站起来，“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事。”
　　“就这些？”令月有些诧异。
　　於克己躬身笑道：“我还是想要争取一下你的支持。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会无偿与你共享我所掌握的所有信息——”“你有石清，还不够吗？”
　　“不，石清与你不同。”於克己暗叹：这算是女性之间的攀比吗？明明两个人都不曾见过面，但意外地在乎对方。
　　“石清能力不够吗？”
　　“不，不是能力高低的问题。她是审核组的——”“我是死神系统的。”
　　“你暂时是死神系统的。”於克己笑了，“实际上，就连惠子都无法完全掌控你不是吗？你现在不离开，只不过是因为韩泠彩——”
　　“她的事我不想多说。”令月转过头，看向门外。
　　於克己微笑：“既然这样，今天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有听到好消息的一天。”
　　直到於克己走出专案大队的大门，令月也没有动一下。

　　会议室，李想和小熊争先恐后对着戴立勤汇报情况。
　　“很不对劲儿！这个男人来找令月姐好几次了！”
　　“就是就是！看着人模狗样的，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西装——就像电影里的变态老师！”
　　“不要以貌取人。”戴立勤纠正，“不全是装扮问题，他的问题在于气质——哟，令月你回来了？事情谈完了？刚刚那个人是——”
　　“朋友。”
　　令月冷冷的回答，让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手足无措——比起孔昱的不看场合说话，令月的杀伤力显然更强。
　　因为她一直如此冷静如此坚强如此头脑清晰，这样的人失去理智才会更加可怕。
　　可是令月怎么可能保持冷静呢？
　　毕竟经历了这煎熬的三天之后，刚到专案大队，等待令月的，是另一个重大变故。

　　时间回到四天前。
　　5月8日，古盼生被杀案下午，刘小环第二次接受审讯时，因为令月完美还原了案发前后的经过，刘小环很快就交代了作案全过程。并且交代了另外一件事：她之所以会旋转着拔刀，是因为当时头脑中有个声音在诱导她这样做。
　　按照刘小环的说法，是圣女在唆使她这样做，也是圣女教她用血迹掩盖指纹，然后把全部罪行推给自己弟弟刘大正。只是令月意外赶到，刘小环才临时改主意嫁祸给她。
　　而这个圣女，恰好与常夏等人的说法不谋而合。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看守所内，众目睽睽之下，刘小环以头撞墙达二十多次，在监控和其他人的见证下，活活撞死。这是毫无疑问的自杀，但是导致这一悲剧的根源，到底是圣女教还是刘小环的家庭？亦或者，二者兼有。
　　意识到圣女教问题严重性的戴立勤立刻将这一情况上报给上级，同时，隐瞒了这些关键信息——除了专案大队，没人知道令月之前的调查。
　　当天晚上，警方重返体育馆酒店12层，另一队秘密进入Y大，直奔常夏提供的几处密道入口。
　　一无所获。
　　为避免走漏风声，这次派去的都是便衣，不好声张。便衣在教学楼中庭和后花园的小房子里，均没有找到密道入口，图书馆和圣女堂在出事之后加强管理，十八点之后禁止进入，保安严加巡视，便衣也没有找到合适借口。
　　体育馆酒店那边，虽然找到了三间套房内的秘密通道，但是通道尽头是死胡同，并没有小兰走过的电梯。对密道，酒店的解释是设计时的错误。这不合常理，但终究不犯法。
　　秘密行动以失败告终。加上杨氏的影响，上级给专案大队施加了不小的压力，就连戴荣军出面都没有用。
　　无功而返的众人沮丧极了，尤其是孔昱。
　　“肯定是这些人听到风声了！要是不赶快申请搜查令彻底搜查！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但是我们现在没有足够证据。”戴立勤烦躁得从后向前梳理头发，黑亮的短发根根竖起，一脸不耐烦，“申请搜查令更是想都不用想。杨庸和那帮大脑袋们的关系，比我们熟。”
　　“那就派卧底啊！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孔昱越说越恼怒，指责起令月来。
　　“她不是都调查清楚了吗？证据拿出来啊！视频也行，照片也行——”
　　“孔昱！”戴立勤忍不住喝止她，回头，队里其他人也垂头丧气。
　　“散了散了都散了。”戴立勤靠着桌角摆摆手，“回去睡个觉洗个澡，明天再想办法——”
　　“办法现在就有！”孔昱灵光一闪，都走到门口的李想又绕回来：“什么办法？”
　　“假定令月说的没错，那翟樱出事岂不是没那么简单？”
　　孔昱的这句话，提醒了简明。
　　下午给刘小环录口供的时候，令月忽然和简明说起，翟樱出事那天她私下让简明检验的事，现在可以说出来。当时简明并没有把那件事与圣女教的案子联系在一起，但是孔昱的这句话让他瞬间梳理清了脉络。
　　简明推了下眼镜，轻声说道：“令月姐下午和我说过一件事……”
　　还没等简明说完，戴立勤大步走到他面前。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令月姐她——”
　　“就算令月姐当时说，你们也不一定信啊。”李想指出，“孔大姐当时直接认定了凶手就是刘国存，根本不给她机会。头儿也是这样想的。”
　　见孔昱和戴立勤一起瞪着自己，李想立刻躲在小熊身后：“你们仨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也不能怪头儿和孔大姐。”小熊慌忙摆手，“谁能想到酒店里藏着密道呢？还有当时那么多大人物在，赶紧结案降低影响才最重要吧——啊，令月姐也一定是这样考虑的，所以她一直都在自己调查，现在有了结论才放心说出来。”
　　“为了降低影响就冤枉无辜的人？”孔昱红了眼眶，“我不能接受！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孔大姐……”
　　四个男人面对孔昱，一时无言。
　　毕竟她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也是当时最坚持以刘国存为嫌疑人的人，这个责任，的确是她的。
　　“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会自请停职反省。你们放心。”
　　孔昱掷地有声。

　　5月9日，令月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昏睡一整个白天，然后去咖啡馆与那些人聚会——那样毫无压力的轻松，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与此同时，孔昱还是申请了搜查令。
　　“我要是查不出什么问题，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孔昱立下军令状，堵着一口气进入体院馆酒店——为了她警察的尊严，也为了揭开真凶的真面目，还翟樱一个清白，孔昱用了一天的时间几乎将整个体育馆酒店翻了个底朝天。
　　仍旧一无所获。
　　12层的密道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脚印、指纹、毛发，全都没有。
　　密道的两头是密不透风的死胡同，没有任何出路。
　　叫了几个壮汉一起推墙，墙壁纹丝不动。
　　即便从楼顶向下查看，依然没有任何破绽，更不用说什么地下大厅了。
　　请来工程师查看建筑图纸，结论是如果体育馆酒店地下真得存在这样一个高大空间，那么地厅必须非常非常深，否则酒店的地基根本承受不住整个酒店的重量，会直接倒塌。
　　可是从车库向下用雷达探测，根本没有所谓的地厅。
　　酒店前广场，专门用来迎接贵宾的正阳门下。
　　“我很理解你们警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心情，但是，凡事要靠证据说话。”负责接待的杨朔微笑着送孔昱上车，在深夜的微风中面带微笑，甜甜道，“希望下次警察能抓到真凶，还我们一个真正的清白。”
　　孔昱板着脸，一把甩上车门。
　　杨朔丝毫没有被这一举动激怒，依旧带着嘲弄的笑，等警队浩浩荡荡离开之后，转身上了11层。
　　杨庸背对着大门正咳嗽着。
　　自从得知有个女孩与杨玥长相一样，杨庸过于激动，这几天身体更加羸弱。
　　“走了？”
　　“走了。”杨朔上前，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郭媛爱。她从郭媛爱手里拿过安瓿瓶，动作流畅帮杨庸注射，“文令月那个丫头还算聪明，她知道不能冒险进入密道，却没想到密道里的监控已经将她探身进来的画面拍了下来。还是嫩了。不过幸好如此，让我们提前做了准备。”
　　“这丫头一肚子心眼，跟她爹一样，可恶至极！”杨庸口齿不清道。
　　“刘怀璋还是没有找到，恐怕真得被审核组的人绑架了。要放弃吗？”
　　“放弃吧。让泠素做好准备。”
　　“泠素最近好像要出门呢！和文令月。说要去逛街看电影度假——”
　　“度假？刚才那个孔什么的……安排着一起，让泠素试试她的真假。”杨庸皱了皱眉，忽然一声咳嗽，吐出一大团浓稠的粘液，一股腐臭味弥漫开，杨朔与郭媛爱都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对了。”杨庸又说，“那个文立言，处理掉了没？”
　　“处理掉了。阿子的人亲自动的手。”
　　“干净吗？”
　　“干净。”
　　杨朔将注射器与碎瓶子丢进脚边垃圾桶，郭媛爱立刻端来红茶，父女两人热络得说着话，完全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场。
　　“小玥呢？确认是她了吗？”
　　“难说啊。毕竟当年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说到这里，杨朔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已经想办法让小忍知道了。等她们一回来就——唉……若是小玥不出事。该多好。”
　　“会好起来的。”杨庸伸出手，拍着自己小女儿的手肘，眼神里流露出慈父的温柔，“咱们一家，都会好好的。”
　　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5月10日，专案大队会议室，孔昱穿着颜色艳丽的连衣裙款款过来。穿过走廊时，其他支队纷纷侧目。
　　“孔大姐？”
　　李想和小熊立刻迎上去，戴立勤站在会议室另一头，还在同电话另一头的人据理力争。
　　“不用麻烦了。”孔昱坦然笑挂掉戴立勤的电话，“我自己立的军令状，我认。”
　　戴立勤垂下手，挠了挠头，简明也上前两步，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头也不是不讲情理的。”孔昱从包里抽出一副墨镜，戴上，双臂交叉，十分洒脱的模样，“派我去跟令月搭档，保护那个最近疯了一样的国际巨星——你们可要当心本小姐被星探发掘，今后想见我面还要预约！”
　　“你就算了吧！令月姐还差不多！”李想往孔昱包里塞了两袋防水袋。
　　“休假回来就赶紧上班啊，白日梦还是少做。”戴立勤把一沓文件放在孔昱办公桌上。
　　“孔大姐，你真准备做明星？”小熊天真得问。
　　“那，注意安全。”简明真诚地说。
　　孔昱挥挥手，转身走出会议室。
　　剩下四个男人，相视一眼。
　　然后点起了烟。
　　没有女士在的快活日子，自然能多抽两口是两口。
　　可惜不到半个小时，上头又有了新消息。
　　“文令月终究不是正式成员，孔昱这次停职反省一个月，你们大队人手不够。我给你们专门从关城市调来一个能人。你们也多和人家学学打开思路。”
　　这位能人，自然就是王不留神——但在当时，专案大队的人还没想到这个“能人”，竟如此放飞思路。
　　手头的案子还要继续，翟樱案因为迷药的矛盾，需要重新调查。虽然真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两次调查酒店都无功而返，这个案子注定找不到解决办法——吗？
　　戴立勤不信邪。

　　午休时，戴熙颜过来送饭。
　　两人躲在休息室里，戴立勤偷偷闻自己身上烟味重不重，戴熙颜帮他打开一个个饭盒盖子：“红烧鸡翅，椒盐小土豆，黄豆芹菜拌芝麻，海带白菜火腿汤，黑米饭——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呢……”
　　熙颜一抬头，戴立勤立刻正襟危坐，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正想说什么，转头看见窗户上映出三个脑袋，起身抬手推开窗户：“看什么呢！”
　　李想立刻擦窗户，小熊假装拍苍蝇，简明扶了下眼镜，一本正经得说：“我们来看嫂子给你带的什么午饭——”
　　“就你们多事！还不——熙颜你干嘛？”
　　熙颜红着脸憋着笑背起包，低头道：“我下午还要值班……你吃完了要把餐具洗干净。或者用水泡一下，晚上带回家我洗也行。”
　　说完，对着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弯着腰跑着离开了。
　　戴立勤着迷得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突然发现红烧鸡翅少了一根，李想还在偷小土豆。
　　“都给我还回来！”戴立勤一筷子敲在李想胳膊上，简明一本正经得问：“头儿，你和嫂子什么时候住在一起的？”
　　“对啊对啊！”小熊双眼放光，“不是说房子还在装修吗？”
　　“最近桂嫂回老家，她下班后去我家帮着做晚饭——你们都吃好了吗？吃好了回去办正事！”
　　戴立勤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不是吗？

　　当然不一定。
　　因为，刘国存的尸体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