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子夜孤灯

4、四

　　他们考完英语听说考试的那个早上，校门口的家长营造出了人山人海的气氛。他们在一到重大考试就会出现的那种蓝色遮阳棚底下望眼欲穿，有那么一个瞬间，何远觉得自己已经挺过高考，功德圆满。
　　何远的英语很好。一是得益于他个头高，老是坐后排，平时上课的时候就喜欢缩在如山的试卷书本后面，戴着耳机看英剧美剧，二是这位具有钻研精神的闲人为了逃避和谐的制裁，一早就买回来五十度灰系列原文小说一共三本，最开始对着电子字典看得磕磕绊绊，后来就能通顺阅读，再后来已经能够拿出去显摆吹逼，兼阅读一些其他的文本，其中以奇幻题材为主流，被翻拍过的更妙，何远历来享受剧透的快感，尤其是跟陆亦铭剧透。
　　陆亦铭本人是个很喜欢看剧又很懒得看剧的类型，他总觉得这种休闲娱乐的方式和他打球的时间严重冲突，因此总是非常矛盾。这矛盾之中胜利的一般都是打球，所以看剧就变得很难得。这难得的看剧时间被何远恶意消遣掉，陆亦铭就会和被踩鞋一样陷入红血狂暴状态，偏偏他又不能，不想，也不敢对何远怎么样。到后来陆亦铭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这个作风究竟是助长了何远剧透的嚣张习气，还是激励了何远在英语课外学习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可能二者兼有之吧，总之陆亦铭一颗理科生的脑袋，现在是完全辨不清对错了。
　　何远这种歪打正着的学习方式并不很能得到学院派美女老师的青睐，她每次上课的时候何远都是重点关照对象。她也不没收他的手机或者书本，只是轻轻一推眼镜，说有些同学，不应该自视甚高，高考的三千五百词没有吃透，那么综合素质再强，体现不到试卷上也白搭。挖苦是很够，但是对于何远这种从来不care自己多少分的怪胎来说只能是对牛弹琴。何远基本就当她放了个文绉绉的屁，效果全miss，对他一点实际伤害都没有。
　　何况如果撞上今天这种情况，真的就应用英语了，不背单词要张嘴了，何远照样是他们班小半拉难兄难弟的救命稻草。只听那问答部分的时候，一片寂静的信息室里有一个男声拿半口只求神似的伦敦腔清晰稳定地报出答案，然后人声才潮水一样涌覆，监考老师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年年如此，不差这回。
　　这边厢他神清气爽着，站在他旁边的蒋耀辉心情可不那么美丽。蒋耀辉同志英文奇烂，从单词文法到口语发音，烂得干脆，烂得彻底，烂得自暴自弃。他贵为何远同桌，奈何没长一双好耳朵。全班就数他离何远最近，也就他一个人半个单词都没听见。他苦着一张脸跟何远诉苦：“不够意思啊，你也不讲大点声。”
　　何远说：“你也不够意思，也不见你换个耳朵。”
　　蒋耀辉说：“这下坏了，我估摸着我这次可能就只有十二分，运气好能有个十二点五进十三，这成绩扛着我要怎么泡妞。”
　　何远乐了。蒋耀辉嘴里那个妞儿是他们年级级花江子仪，三班的，学生会内外联的女部长，有一张混血儿一样线条深邃五官立体的高级脸，美得非常有侵略性。据称蒋耀辉当年在团委学生会面试内外联的时候，江子仪正好是他前面那一号。她一走上前站定，刚刚还鼻孔看人的一干学长学姐立时被拿下巴看人的江大美人全面压制，这气场波及到了场外陪跑的蒋耀辉，从此他就对江子仪一见钟情，迄今已苦恋两年半载，这期间江子仪居然也没谈男朋友，实属难能可贵，虽然这和蒋耀辉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除此之外，江子仪同学还是从未掉段的英语年级第一，是又热爱又刻苦的天赋性选手，如果问起蒋耀辉同学跟她之间有点什么的最大障碍，那何远一定回答是语言障碍。
　　爱情的力量使蒋耀辉学习英语，但爱情似乎后继乏力，不能让蒋耀辉学好英语。故而蒋耀辉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决定趁着英语口语高考的东风，抓紧这一个没有作业的晚修，把他酝酿三十一个月的情书递到心仪女孩儿的手里。
　　何远评价道：“这他妈哪是什么东风，不如说是过堂风，把你那斗鸡的绿豆小眼睛嗖一下吹定型了，你就等着瞧吧。”
　　蒋耀辉被他损得一噎：“操，你好狠的心。”
　　何远沾沾自得：“是也，我好毒的嘴。”
　　陆亦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很顺遂地接了一句：“哎哟，刀子嘴豆腐心的。”
　　何远看也不看就踹他一脚：“谁刀子嘴豆腐心。”
　　陆亦铭吭哧吭哧笑：“豆腐花儿了都，你瞧这敏感的，这脆弱的……”
　　何远说：“考得怎么样啊？”
　　陆亦铭立正，对他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感觉自己对十五有一冲之力。”
　　何远露出老父亲的欣慰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乖崽，没给阿爸丢人。阿爸觉得这次十五稳了，其实你还是应该多加油，你在这等着，阿爸去给你买两斤橘子，你不要走动……”
　　蒋耀辉站在一旁，总感觉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事实上他非常的纳闷，陆亦铭单个的对待他，似乎没有什么，但只要发现他和何远呆在一块，基本上就要犹如防备豺狼虎豹，虫蛇毒蝎，及时插足打断话题，把何远大部分的注意力分散出去。蒋耀辉进行自我反省：难道是因为何远每次抽烟喝酒打牌逃课都有我在边上？但转念一想不对：那他也只能是个在边上的啊！他除了老大伸根烟他点火，老大买瓶酒他开盖儿，老大打扑克他洗牌，除了这些之外，还他妈能干什么，陆亦铭以为何远真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地里黄白菜不成？
　　屁！何远是整个X中第一杠精，混混头子，丫防我不如防他。
　　直男如蒋耀辉看不出其中有多少曲回勾折弯弯绕绕，他一心只想对他的白月光宣誓爱情，至于何远那些个危言耸听，对他来讲都是求爱路上一点小小的不和谐音，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收进记忆里都嫌占内存太多。直男如何远和陆亦铭当局者迷就更看不出来，他俩这么讲话都多少年了，谁能发现得了啊？正如何远日常损人成惯性，说话不过脑，更别说要求他老人家把自己毒过的舌再记上一笔。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神棍何远居然再次料定天意，乌鸦嘴一开一闭，蒋耀辉那双不绿豆也不斗鸡的眼睛差点就没法瞑目了。
　　这事儿还意料之外地把何远和陆亦铭都扯了进来。后来知情的X中的学生回忆起来，都不免要感叹一声。
　　这就是命运的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