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仙如何》别殇

6、万华流光残月迁（一）

　　闻言，我不由冷笑了笑。
　　向后一靠，我直接闭上眼。
　　端御书以为我并不想再说话，便也学着我的样子，轻倚身后石柱，只是他并未闭上眼，反倒有些落寞的望着远山尽头，那大团大团怎么也消散不了的浓墨。
　　他便就这么随意一坐，依旧风华无双，令人忍不住总想向他看去。
　　可惜了，我不曾睁眼看他一眼。
　　有细细虫吟不时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突然开口“你可想过，你现在那么想护住的东西，或许其实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的代价。”
　　端御书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他的眸中星辰璀璨，却也暗淡无光。
　　“生老病死，王朝更替，轮回不止，无论什么东西，都会随着岁月渐渐消逝。”
　　“凡人，从来未曾真正握住过任何东西。”
　　端御书静静听我说完，随后温柔一笑。
　　于是，万华光彩便从他的笑意中缓缓流淌开来。
　　“还未请教姑娘的名字。”他如是道。
　　冥顽不灵，真是冥顽不灵！
　　果然不过一介凡人。
　　我懒得再搭理他，双手掐诀，正要念诀离开，端御书却突然一把握住我掐诀的手“姑娘，能否陪在下去一个地方？”
　　我有些恼怒“你放肆！”
　　“方才遇见山中妖，我……有些害怕……姑娘身手不凡，在下恳请姑娘陪在下一程。”端御书见我恼了，便开口解释。
　　害怕？
　　真是可笑！
　　我倒没听说过，一个敢孤身一人连闯二十四鬼域的靖王，会对什么觉得害怕。
　　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端御书慢慢松开握住我的手。
　　“这个世上有谁不会害怕……”只是当所有人都害怕的时候，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决定了他不能和旁人一样。
　　但若是有那么刹那，那刹那间，他可以和所有人一样，惧怨恨爱，怜痛痴念，无所顾忌，一切都可以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来，若真有那么的一瞬，叫他如何不去痴恋！
　　眼前这个姑娘，她同这世间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即便这般随意无赖，甚至有些时候会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江湖混混，染尽俗世尘华，食遍人间龌龊，不可与之云天外高洁，山人清妙。
　　但他就是知道，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他就知道了，她，不是凡尘人。
　　她在他怎么也触碰不到的地方，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扑面而来。
　　面对她，他终可以像个平凡人一样，自由，且开怀。
　　只是，他是不是从未有过资格去奢望什么……
　　看着这个分明有着明亮眸光的少年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不知怎么，我竟有些不忍。
　　凡人测命，有违天伦。
　　身为仙人的我，自是不会违背天命，可我还是忍不住为他算了一卦，只算过去，不算未来。
　　我没想到的是，除了几件有关他的事外，我竟算不出其他半点。
　　但也因此，我的不忍来的如此理所当然。
　　“对不起，是在下冒昧了……”端御书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有点点荧光从丛林中徐徐扬起，碎碎屑屑，寥寥落落，恍然间就是天河殿神执掌的万星神域。
　　是萤火虫。
　　天河不属于人间，人间却独有一份不属于仙界的天河。
　　这便是上天的仁慈与公正。
　　有几只萤火虫轻轻停在了端御书的云纹衣袖上，有几只停落在他的乌墨发间，山风一阵一阵吹拂起他的碧玉发带，隐隐暗光中，一种静谧的气氛不知不觉散乱在四周，梦一般的幻。
　　我突然有些迟疑，却终究开了口。
　　“端御书，你想要背负的太重。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唔……”他应了下，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皱眉，站起身，径自走出亭外。
　　端御书也站起身，却未再有动作。
　　我回身看他，蒙蒙夜色弥漫在我与他之间，“不走吗？不是要去一个地方么？”
　　端御书愣住，几点荧光从他发间滚落在银丝云缎的衣领上。
　　见他如此，不知怎么我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总觉得他这一刻实在可爱。
　　端御书似乎晃了晃神，而后缓缓走了过来，轻柔的笑意微勾在他的唇角，俊美如玉。
　　“公子……”易殷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也猜到了端御书要做什么，握了握拳，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身前，“三思啊……”
　　端御书没说话，我却勾起了笑“你是他的护卫？真是忠心。不过你若此刻阻了他，或许他便再无机会做一件他自己想做的事，你当真确定要这样忠心么？”
　　易殷一愣，下意识退开一步，还没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就见那个怪异的少女和自家殿下跟约好似的，直接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公子……”易殷喊出声。
　　“修整一夜，明日登顶。”轻飘飘一句话混着夜风传来，那两人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漫无边际的浓夜中。
　　夜风幽幽，荧光点点。
　　我跟着他爬了好一段路，但因为毕竟也算是顺着山路走，倒也好走些，只是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疑惑。
　　端御书走近我“前方路不好走。”他边说，边半跪下身子，伸出手将我的裙角抬高扎起“小时候，我曾违背父王的命令，偷偷跑上这俪山去看一个人。”他的手指修长有劲，灵巧的编扎着我的裙角，“因着年幼，我被困在山上一天一夜，又渴又累，几乎要撑不下去，后来一户樵夫为我指了下山的路，我苟活一命。”端御书放下扎好的裙角，站起身，为我扎起袖管“下山后，我立刻被找到，父王大发雷霆，罚我冷宫禁闭三年，罚抄书卷三百万字。”
　　扎好袖管，端御书停下动作，却依旧离我很近，近到我能看见他的眸中的我，“只是那时候我学不乖，禁闭未解，我就又偷跑出宫，去了俪山。”
　　“回宫后，父王自是又狠狠罚了我一顿。父王为了阻止我再来俪山，便将去那个地方的必经之地种满棘荆。”
　　“但其实，我已经决定，再不会独自一人来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