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仙如何》别殇

46、凤尾兰生暖白雪（一）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云霏了。
　　她把自己关进屋子里，谁也不见。
　　在她门前，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轻敲了敲她的房门。
　　“……云霏，是我……”
　　屋里没有声音。
　　沉默了会儿，我还是鼓足勇气，又敲了敲她的房门。
　　“云霏，我是杨资。能……开一下门么……”
　　碎碎屑屑的杨花落下，屋内仍旧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有些焦急，内心莫名的恐惧。
　　伯父伯母的死讯才传来没多久，我怕她已经对这里的一切失望透顶了。
　　“云霏，就算不开门，求你好歹回应我一句，我……很担心你。”
　　沉寂，所有的声音都哑了般，就连同风声都是令人恐惧的沉寂。
　　这样的寂静几乎使我发疯，我再等不了，准备撞门。
　　“我很好。”屋内终于传来一点声响“我现在不想看见任何人……杨资…哥哥，我要一个人静静。”
　　听着她沙哑的嗓音，我只觉得胸口沉闷般地疼痛。
　　是我害了她的父母，是我害了她。
　　家破人亡，亲疏血断。
　　这都是拜我所赐。
　　云霏……我是不是再没了资格守在你身边。
　　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大厅内，爹娘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上位，似乎就在等我回来。
　　我茫然地抬头看他们。
　　“资儿，你如今已有十岁年华，再过几年，就该是意气风发，金榜题名的时候了。有些话……虽然现在说是早了一点，但为父还是要告诉你。”
　　“爹爹请言明。”
　　“我之一族，自上古以来，就袭承了北海人鱼的血脉，我族子嗣从来不是普通的人族。”
　　愣了一下，我愕然，同时又觉得滑稽“爹爹莫不是在同儿子说玩笑？”
　　“你爹说的都是真的。”娘亲亦开了口“且听你爹把话说完。”
　　我沉默。
　　“我族一直得享富贵荣华，百姓尊敬，皆因我族必须世代守护的禁地。”
　　“青冢么？”我问。
　　爹爹点头。
　　“万物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
　　“我族虽得享荣华，却终生踏不出圭洁半步。”
　　我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向爹爹。
　　“身负人鱼血脉，一生只会喜欢一个人。”娘亲道“今日之所以跟你说这些，皆是因为霏儿。”
　　心中一紧，我道“云霏？”
　　“是，你爹和我打算将云霏接来府中住下。我们与她父母是过命的交情，如今，故人已逝，他们的女儿，我和你爹自要好好照料。”
　　“是么……”我不知道听了娘亲的话，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总感似乎有丝丝欢喜透过我现在复杂的感情，清晰而明亮。
　　“你知道的，你们俩从小就有了婚约。我和你爹都很喜欢霏儿这个孩子，也非常希望她能做我们的儿媳妇儿。”
　　“虽然她父母也很赞同这门亲事，可这到底是你和她之间的事，谁也不能勉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儿，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凉了一分，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娘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变化，可她还是狠了狠心，把话说尽。
　　“我们一族是背负着使命和诅咒的。资儿，若你不曾喜欢霏儿，我们便将她认作干女儿，从今往后，你不要再见她，你们的婚约也就此作废……”
　　“我喜欢她。”我红着眼眶打断娘亲的话“娘，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着她……”
　　“那她呢？她可喜欢你？”
　　“她一定也……”
　　“便是她也喜欢你，那你可忍心她也背负你的命运么？”
　　“我……”
　　“资儿，真正的喜欢，从来不是说说就可以了。”
　　我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天一夜，滴水未沾。
　　第二日清早，贴身小厮在书房门外偷偷对我说，云霏小姐来了，老爷夫人亲自把她接到府上，现在正在会客厅谈话。
　　我忍了忍，还是一身狼狈地躲到了会客厅外，窗子底下的灌木丛里偷偷去看她。
　　她的脸色不怎么好，苍白得紧，模样也瘦了好多，一件雪纱袍子罩在她身上，像是沉重极了，压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攥紧拳头，我恍恍惚惚地回头离开。
　　之前我病了一个月，一个月没见她。那么想走近她身边，好好看看她，可我终究没脸见她。
　　也不敢相见。
　　云霏来了三个月了，娘亲将她安排在雪兰苑。雪兰苑离我的住处最远，若不特意，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见到她。
　　娘亲的意思，我明白。
　　从云霏来的那天起，每日子时我都会躲开所有人，在云霏门前站很久。
　　我没有勇气见她，跟她说话。
　　纵使我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
　　转眼一年过去，人间即将迎来新年。除夕这天下了很大的雪，到处白茫茫一片。
　　我身着单衣，静默地站在云霏门前。
　　白雪轻悠悠落在身上，一点儿重量也没有，可它却冷得紧，像是要冷到一个人的心里。
　　“今天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么？”略带哭腔的声音从门缝传了出来。
　　我一愣，随即沉默。
　　“杨资哥哥，伯父伯母对我说，明天要当众宣布收我为义女，从今往后，杨资哥哥……便只能是霏儿的哥哥了……”
　　我低头，死死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外面的雪是不是很漂亮？”
　　听出她言语中的哽咽，我点头应她“很漂亮。”
　　“我想看看它。”
　　“它很冷。”我握紧拳头，硬生生把心里的冲动压下去，假装听不懂她话中的含义“会伤了你的。”
　　她哭了，声音很小，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
　　闭上眼，仰头，泪水和着雪花从面上滑落。
　　“我给不了你幸福，只会拖累你。”
　　“我是人鱼族的后裔，根本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我生来就背负了人鱼族的责任和诅咒，此生此世，我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圭洁。什么江湖侠客，什么朝堂人臣……云霏，我只能是一个废人而已……”
　　“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人来照顾你，给你最好的一切。”
　　或许，最深沉的爱，就是放手，让她去追寻更好的。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云霏披着一件雪白天羽绒的披风站在门口。因着哭了一场，她的眼角还挂有泪珠，本来苍白的脸色也透出一点微红。
　　屋外只有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那样清澈透明，让我无法直视。
　　“杨资哥哥，霏儿喜欢你。”
　　心脏蓦地越跳越快，我恼恨自己的没用，干脆背转身去。
　　背后传来积雪被踩的咔嚓声，我一惊，赶紧回头。
　　“你干什么！”我焦急地上前，将她推进屋内，自己却站在门口不进去。
　　“若是以后，有人欺负霏儿，杨资哥哥会护着我么？”
　　几乎想也没想，我脱口而出“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杨资哥哥会护着霏儿一辈子么？”
　　“会。”天涯海角，纵他不在她身边，他也会把她护的好好的，谁也不能动她一下！
　　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云霏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珠掉落，莹莹烁烁，七彩绚光。
　　她靠近，轻轻抱住了我。
　　“圭洁很大的，足够容下小小的我们。”
　　“我讨厌雪，它好冷。”
　　“我们种凤尾兰吧，它是暖的。”
　　泪水又一次盈上眼眶，我紧紧抱住了她。
　　新春来了，哔哩啪啦的爆竹声响彻天际。云霏以为我听不见，轻轻在我耳旁说道“我不怨你。”
　　我忽然明白，喜欢一个人，其实是要拼命努力的，努力去爱她，努力为她创造一切。
　　佛说情爱是苦，可凡人从来只是凡人，做不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