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六日瞳

7、第二天【四】

　　许戈坐在沙发上，眼皮微微往下搭着。

　　白一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话既然开头，接下来容易许多。

　　她从昨天许戈和林医生走后收到的那条短信开始，一口气说到刚才在殡仪馆差点被扈婴掐死。

　　许戈没有作声，室内陷入沉默。

　　冷静下来过后，白一突然觉得方才的举动很蠢，他没有任何承诺，不知为什么自己竟然就真的相信他能够帮助自己。

　　她暗嗤了自己一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晕了头，竟开始痴心妄想。不料此时许戈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我信你。”

　　这话犹如一股暖流冲垮她刚才建立起的坚固堤坝，她咬了咬嘴唇，第一次朝许戈露出了真心的笑脸。

　　许戈眼眸一深，顿了顿，继续道：“我这次前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的资料被人恶意爆出，最近你可能会遇到些问题，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由我来接送你上下班，你看行吗？”

　　白一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她虽然不愿意跟人有过多亲密接触，但许戈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正合她意。

　　既然已知有潜在危险的可能，她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地拒绝，况且，她也想向他证明，她所言非虚。

　　只不过，上下班的安全解决了，其他时刻扈婴找上来该怎么办？

　　“我认识一个朋友，”许戈像是看穿她的顾虑，道：“或许她能帮助你。”

　　白一心头一暖，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感激他的善解人意，还是一直横在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有机会被挪开，她笑眼盈盈地朝许戈道：“许队长，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许戈起身站起来，“我还有事，快下班前给我电话，我过来接你。”

　　交换电话之后，两人各自忙碌起来。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白一给许戈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背景音很是嘈杂，像是有许多人聚在一起说话，许戈清冷的声音穿透喧闹，径直闯入她的耳蜗，“二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

　　按照约定的时间，许戈准时到达殡仪馆办公楼楼下。

　　白一拉开车门坐进去，两人简短打了个招呼，许戈驾车离开殡仪馆。

　　转出大门的时候，白一看见张光明从办公室里蹿出来，站在树下朝他们这头看，忍不住默默哀道：看来是逃不过他的碎碎念。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手机收到短信：【你？许队长？】

　　白一瞟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许戈，飞快地回道：【别乱想，绑架的事。】

　　【哦~~~这样啊~害我白高兴~~~】

　　很快第二条短信传来：【刚才我查了一下许队的资料~相貌英俊~人品可靠~前途不可限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考虑看看呗~~~XP】

　　她回了个省略号，把手机塞回裤兜。

　　许戈的车很快开到白一住的紫荆小区，吉普路过大门没有开进去，拐进旁边的小巷。

　　白一赶紧出声：“许队长，开过了。”

　　“带你去见我朋友，就在隔壁。”

　　紫荆小区旁边是国内有名的青牛道观，始建于周朝，经历过无数个朝代更迭，是现存最大的道家圣地。

　　车轻车熟路地开进道观，守门的道长没有丝毫阻拦，许戈带着她来到一处厢房，推开门看到一个女冠正坐在里面喝盖碗茶。

　　女冠拿茶盖在茶碗里重重刮了两下，随口招呼他们坐下。

　　这位女冠看上去年龄不大，脸略稚嫩，行动举止却显老成。

　　白一瞟了眼许戈，他对女冠的态度谈不上恭敬，也不算热络，女冠让坐就坐，坐下也不出声。

　　女冠喝了口茶，这才放下茶碗，大喇喇地打量着她，“我常见你开车路过道观。”

　　白一心头一个咯噔，看向女冠。

　　女冠拿起桌上隔着的拂尘，朝她道：“道不度无缘人，我欠你一份情，你过来。”

　　白一看了眼许戈，许戈点点头。

　　白一走到女冠身旁，女冠牵起她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白一下意识地想要甩开，随即一股麻酥酥的电流将她的手牢牢吸住。

　　她看见自己闭眼沉在水里，一缕黑烟从地漏蜿蜒而出渐渐化作人形，悬在半空和她隔水相望，黑雾弥漫想要将浴缸包裹起来。

　　白一心头一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看见自己破水而出和黑雾化作人形迎头撞上，快要挨上的瞬间，从她额头迸出一缕金光，瞬间将黑雾吞噬干净。金光散去，一粒红色的珠子凭空掉进水里，发出“噗通”一声。

　　画面停在这里，白一看见自己光裸着上半身毫无遮掩地定格在那里，有些慌乱。

　　“不用担心，这里只有你我。”女冠慢悠悠上前，从浴缸拾起红珠，“世间万物皆有灵魄，人经历生老病死后，依照对世间的眷念程度，形成不同的灵。大多数灵魄离体后会自行消散，回归天地——”

　　“生前执念特别深重的，则凭借一股怨念，在死后突破天地戒律，强行留在人间。在人间停留时间越久，越容易被积怨侵蚀化作恶灵，祸乱人间——”

　　“你被选中，接任冥司死神，这是你捕捉到的第一个恶灵。”

　　女冠抓住白一的手，把珠子放在她掌心，拂尘随手一挥，两人瞬间转移到另一个场景。

　　她俩身处一栋大厦的顶楼，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女孩儿。

　　冷风猎猎，吹来她的哭泣和碎语，“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她下定最后的决心，从顶楼一跃而下。

　　白一想要拉住她，却被女冠抓着和女孩儿一起落下去。

　　她看着女孩儿被气流吹得颠来倒去，一开始的决然狠戾变成惊慌失措，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止住下落的趋势，可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跌落到地上的一瞬间，女孩儿试图撑起身子，可惜四肢早已折断，扭曲着躺在那里，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女孩儿很快断了气，浅浅的人形从她身躯里飘出来。

　　起初她很慌乱，试图重新回到身体里，可惜无论她怎么挣扎嘶吼，都无济于事。□□很快被抬走火化下葬，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看亲人哀毁骨立形如走尸，当初以生命为代价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抱着其他人说情话。

　　她哀伤、愤怒、怨恨，颜色一天比一天浑浊，直到某一天她试图将另外一个女孩儿推下地铁。

　　女冠一把抓住她的脖子。

　　女孩儿的灵魄在她手里嘶嘶作响，忿恨与恶毒在瞬间化为乌有。

　　女冠向白一摊开手，掌心再次出现一粒红珠，“看，是不是很简单。”

　　白一问：“为什么是我？”

　　“《太平经》有云：承者为前，负者为后。承者，乃谓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失之，不自知，用日积久，相聚为多，令后世人反无辜蒙其过谪，连传被其灾，故前为承，后为负也。负者，乃先人负于后生者也。”

　　白一沉默片刻，“就是说前世人造的孽，要我今生来偿还——”

　　“凭什么？”

　　“那就要问问你自己做过什么。”

　　白一有些想笑，她今世克母无父，克亲无友皆因前世做的孽，她也不明白前世自己到底造过多大的罪孽。

　　女冠好像看穿她的心声，晒笑道：“你前世也跟今生一般，既然被选中，就要担负起责任。”

　　白一看了女冠一眼，不知她为何突来一股敌意。

　　女冠把拂尘一甩，厉喝道：“归！”

　　白一霍地睁开眼，还是那个厢房，女冠消失不见，木桌上盖碗茶茶盖倒翻着搁在茶碗里，预示着喝茶人已经离去。

　　许戈坐在原地，正在打电话，见她看过来，快速跟手机那头说了两句，挂掉电话，领着她往外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青牛道观屋檐下亮起盏盏灯笼，香客和游人早已离开，四周空空荡荡，连蝈蝈的叫声都听不见。

　　白一看着离她一步之遥的许戈，满腹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