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六日瞳

28、第七天【五】

　　“一一。”

　　许戈放开阿蒙，朝她微微一笑，轻声叫出她的名字。

　　白一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震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毫无保留地向她表示爱意，很难不让人为之心动，可白一分得清楚，他眼里的缱绻缠绵不是给她的。

　　“还说没什么。”张光明朝白一小声抱怨了一句，随即扬起笑脸，大声道：“许队长，醒了？”

　　许戈收起笑脸，两条浓眉拧在一起，目光呆滞地盯着张光明半晌，试探地叫了声：“张馆长。”

　　“他怎么了？”张光明小声问白一：“我怎么感觉不对劲？”

　　许戈虽然日常冷漠，对他却一直很客气，刚才许戈看他的眼神，分明透露着不确定，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白一没理张光明，起身走到床边，道：“许队......”

　　“一一，你生气了？”许戈神色登时改变，怯生生地望着她，像极了可怜的无辜幼子。

　　白一以往常见他眼神清冷疏离，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没想到他一睁开眼，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光明在这儿，有些话不好直说出口，她一时之间有些拿捏不准。

　　正好此时，许戈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收回可怜巴巴的目光，茫然地盯着肚子。

　　“老大这是怎么了？”阿蒙在一旁悄声道：“他不需要吃东西，为什么肚子会叫？”

　　瞳瞳想了想，同样小声回道：“你不是说感觉不到他体内的神力吗，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变成人类？”

　　“变成人类？”阿蒙吃了一惊，声音跟着大上几分，“这怎么可能！神的最终归宿是陨灭，就算堕落也是堕神，本宝宝还没听说过有谁堕成人类。”

　　“堕神吃饭吗？”

　　阿蒙得意洋洋地开始了它的小课堂，“本宝宝说你就是年纪小，见识浅。堕神是......被欲念腐化的神，他们不需要吃饭——”

　　他顿了顿，歪着头道：“不对，堕神有时也会吃东西，他们在......”

　　“那他会不会变成堕神？”

　　“不可能！”阿蒙斩钉截铁地否定瞳瞳的猜想，“老大一直跟堕神作战，怎么会变成......哼！堕神血液里有种特殊味道，本宝宝一下子就能嗅出来！老大身上的是人味。嘿，你这个小家伙儿还敢质疑本宝宝这个老东西！”

　　白一看着阿蒙摇头晃脑故作老陈的模样，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她咬了咬嘴唇，对许戈道：“饿了？起来吃饭。”

　　她重新准备了副碗筷。

　　原本白一和张光明面对面坐着，此时许戈加进来，只能坐在靠近两人的一面。

　　张光明感受到侧面有股巨大的压迫感，陡然觉得自己像是颗巨大的电灯泡，杵在两人中间，照得整间屋子刺眼得厉害。

　　他看着正要坐下的白一，商量道：“要不，我和许队换个位置？”

　　白一拒绝：“不用。”

　　张光明讪笑两声，清清嗓子，想摆出大舅子的架势，但顶着许戈凌厉的眼神，这架子怎么都使不出来，于是开了瓶酒递给许戈：“许队，来一瓶。”

　　先喝，喝倒了再好好教训这小子。

　　许戈接过啤酒瓶，默不作声地一饮而尽。

　　“许队，好酒量！”张光明看来者不善，立马下决心绝不示弱，招呼白一拿酒，跟许戈你一瓶我一瓶地拼起来。

　　最后，他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对着一脸清明的许戈赞叹：“......酒品如人品，你这小子，可以！”

　　张光明朝白一竖了个大拇指：“一一，哥这关过了。给你嫂子打个电话，让她来接我。”说完一头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白一给张家嫂子打电话，说张光明在她这边喝得太多，醉了。

　　张家嫂子很快开车过来。

　　白一本想让许戈搭把手，把张光明送回家，张家嫂子朝她眨眨眼，小声拒绝：“今天你生日，这醉鬼不分轻重，跑来当个电灯泡，赶紧的，你们抓紧过二人世界。”

　　打发走张光明，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迎着许戈烁烁发光的眼神，白一有些头疼。

　　刚才张光明在这儿，没那么尴尬，眼下两个人四目相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午经历的事情，她还没有时间整理。

　　白一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接近十一点，应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还没等她开口，许戈跟个机器人似的，四肢僵直地挪到她床边，躺下重新进入沉睡状态，怎么叫都叫不醒。

　　白一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旁两个小家伙的讨论一直没断过。

　　瞳瞳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涩：“他们是要睡在一起吗？”

　　“睡在一起有什么大不了，”阿蒙感觉年轻的小灵魄就是经不住事，不就是睡个觉，有什么好奇怪的，“爷爷我以前还在‘她’房间里睡过。”

　　“嗨呀，你不懂。”瞳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不懂风情的老东西。

　　她换了一个角度，正好把两人的容貌看进眼里，托着腮痴痴看着两人，“说实话，他俩挺配的。”

　　“配有什么用，”阿蒙不屑道：“老大又不喜欢‘她’。”

　　“你懂个屁！”瞳瞳第一次站CP，少女心被打破，小性子一下子上来，插着腰跟阿蒙吵起来：“刚才他的眼神就不对，对‘她’充满爱意！哼！你这个老东西懂什么叫恋爱！”

　　“我不懂？！！！”阿蒙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拼命吹着胡须：“本宝宝堂堂饕餮界第一美男子小王子，你竟然说我不懂！当年多少小侍女对我投来爱慕的眼神，本宝宝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倒是你！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死的时候还不到八岁！你懂什么！”

　　“你这个老东西！可恶！”

　　“你这个小丫头！无知！”

　　一魂一狗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好好厮打一番，决出胜负的心情，突然听见熟悉的女声插进来：“你们很吵。”

　　两个小不点儿同声同气朝着发声源吼道：“吵什么吵！明明是......”

　　他俩看着白一冷淡的眼眸，愣在那里，半晌过后，阿蒙结结巴巴道：“......你......你听得见我们说话？”

　　白一转身走到沙发坐下，看着傻乎乎愣在那里的一魂一狗，道：“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两个小不点儿一改刚才的敌对形势，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往白一这边来。

　　白一看着他俩的模样，冷哼道：“你们很怕我？”

　　“谁说......”阿蒙听出“她”言语里的讥讽，眼睛一瞪，小胸脯一挺就想要大声说话，可在“她”注视下，声音不知不觉慢慢降低：“本宝宝怕你......本宝宝不怕......”

　　瞳瞳更镇定一点，她看出白一没什么恶意，扑闪着大眼，小心翼翼问：“漂亮姐姐，你听见我们说话，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又睡着了？”

　　白一思忖片刻，叫了阿蒙的名字，“你可有认识的......能够知道许戈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哪儿还有神啊，”阿蒙愁眉苦脸道：“老大是六界之内最后一个神，除此之外，就只剩你这个半神。”

　　白一奇怪道：“半神？”

　　“你是神族圣女和人王的孩子，一半是神一半是人，自然叫半神。”

　　白一又问：“你不能回去问问你的父母？”

　　“哪儿还有什么父母，”阿蒙闷闷道：“我被送到‘你’屋子后，再也没见过父王母后。想来我也是六界之内最后一只饕餮，哎......真是惨惨惨，老大啊，你走得不明不白，留下本宝宝最后这只仪表堂堂的饕餮小王子在六界受苦......呜呜呜呜呜......”

　　阿蒙的眼泪说来就来，白一被它哭得有些头疼，她揉揉太阳穴，道：“别哭了，瞳瞳，你又是怎么回事？”

　　瞳瞳轻蔑地撇了哭包阿蒙一眼，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跟白一仔细交代一番。最后，她看着白一的眼睛，小心道：“漂亮姐姐，你会帮我的吧？”

　　她对白一没有任何感情，也就谈不上什么喜恶。

　　她是恶灵，当初许戈和她交换条件时，她按照恶灵的方式与他定下契约，守护在白一身边。虽然许戈早将契约撤掉，但她答应就要做到。何况，许戈告诉她，只有“她”才能帮助她得到最后的安宁。

　　白一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回家。”瞳瞳看着她，认真道：“我想见我的爸爸妈妈。我离开他们十年，没有一秒不想念他们。”

　　白一有些奇怪：“你不能见他们？”

　　“不能。”瞳瞳摇头，“他说过，一切自有定数，我如果擅自去见他们，会害了他们。他临走前，要我留在你身边，说你能帮助我。”

　　她生怕白一拒绝，小嘴吧嗒着一口气把话说完：“漂亮姐姐，你别看我小，我可以制造幻境，也能布下防护结界，我会的有很多很多。”

　　白一把两个小不点儿口中能掏的东西都掏出来后，决定下冥府一趟。

　　许戈说过，日后她若有什么不懂，可以直接去冥府查验。

　　她让两个小不点儿在家里守着许戈，按照上次许戈教她的办法下了冥府，轻车熟路地进了竹苑。

　　苑内一如上次她离开时的模样，没有半点外人来过的痕迹。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木盒发呆。

　　她大致知晓，在她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那股力量出现主宰她的身体，赶走那个浑身包裹在火焰里的男人。

　　那个男人对“她”很畏惧，也知道用什么方式将“她”唤醒。

　　他想要什么？

　　是有求于“她”，还是依照千万年前的盟约，将“她”重新呼唤回来？

　　“她”现在又去了哪里？

　　继续沉睡在她体内，等着某一天积蓄好力量占领她的躯壳，还是......

　　可许戈说过，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能不能相信他的话？

　　若要按照许戈所说，开启冥府的钥匙只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当初钥匙在许戈身上的时候，那个男人是如何避过他的耳目混进来，悄无声息地布置下这一切？

　　白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浮出心头：又或者是许戈暗允？

　　刚才她在一旁听阿蒙和瞳瞳八卦了许久，知道许戈和“她”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许正因为如此，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许戈觉得愧对于“她”，害怕“她”在醒来后发狂，才将一些东西借他人之手呈在“她”面前。

　　说不定他觉得，恨比爱更能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活得更好？

　　捋清这点，白一决定不去管木盒。

　　那不是她的东西。

　　她快速地在冥府里穿梭，积累了上万年的知识汇聚在她脑海，分门别类排在一起，只需要她心念一动，就能调出所需要的东西。

　　她在一本讲述神族野史的书籍里找到记载：“......神人即将陨落时，倘若神魄被人留在幻境......不可轻易将其唤醒，否则神魄会随之消弭......神人亦将不复......”

　　也就是说，许戈的神魄现在被那个男人关押在幻境里，白一不能打破这个幻境，否则许戈就会立即魂魄消散。

　　回想当初看见的那个幻境，白一觉得头都大了。

　　幻境里的许戈和她是一对亲密恋人，同居住在一起，许戈甚至准备向她求婚，要和她共度余生。

　　她可没这个打算奉献自己！

　　白一突然想到命书，心念一动，命书出现在她面前，一道金光闪过，半个字都没有。

　　看来许戈的命数已经消失，他不再属于六界之内。

　　白一又查了自己，竟然也是半个字都没有。

　　命书关乎六界生死，写明六界之内所有生物的命运，甚至连阿蒙，她都能看见，独独没有她和许戈。

　　按照古籍上的提示，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挣脱命书的枷锁，不再受其指引。也意味着，他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难以分离。

　　她不喜欢目前的这种处境。

　　对许戈来说，她不过是个替身。

　　她也不是什么尽职尽责的好演员，更不愿做什么第三者，和他绑在一起。

　　白一回到家后，看了眼时间，不过过去了一秒。

　　她正准备洗澡，突然心头一动，命书浮现在半空，飞快地翻起来。

　　很快，书页上投射出几行金字：“吴嘉，王昔市鹤山村人，生于乙亥年癸未月己巳日，卒于戊戌年己未月壬寅日。”

　　没等她多想，眼前景色一变，她出现在一栋类似于医院的大厅里。

　　夜已经深了，日光灯管清冷地照着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大厅。

　　白一看了眼身旁的指引牌，上面写着：“大城市第三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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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短短的二合一，白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