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处》壹十九

20、二十

　　唐遇穿了件烟青色的棉质亚麻衬衫，灰色的亚麻长裤。这样宽松的衣物按道理会赋予穿的人一种懒散的闲适感，但唐遇骨子里好像总有一种尖锐强硬的东西，硬挺着他的骨脊。让他总是锋利着。

　　唐遇将倒扣的茶杯翻转放在季明琛的座位前，拎着紫砂壶给他倒了杯清茶。

　　宽大的袖口被唐遇仔细地挽起，露出莹白削瘦的手腕，季明琛看着他那截白得晃人眼睛的手腕，突如其来地想，这手腕上带一串佛珠应该会很漂亮。

　　唐遇将盛满茶的茶杯推给他，说：“从公司赶过来的吗？”

　　他这一身和唐遇比确实太过于正式了，季明琛在心里吐槽洛青阳办不了事，说：“嗯，最近有些忙，你是不是等好久了？”

　　“没呢，”唐遇又笑了下，“没多久，我来得早了。”

　　季明琛被他的笑晃了下，觉得今天的唐遇很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唐遇长到肩头的长发没有任何装饰，柔顺地束着，他将做得古香古色的餐单递给季明琛，说：“我不知道你的口味，只点了一部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吃的，是要加还是要减。”

　　季明琛接过，仔细看了看唐遇点的菜，在心底记了下来，而后又添了几个菜，递给了服务员。

　　两人坐得位置临窗，窗外是开阔的阳台，被精心修饰过的园林包围着，一丛翠竹倚在窗旁，被灯光一打，斑驳的树影落在窗内，有一种别样的雅致。

　　等菜的间隙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季明琛很享受这样的气氛，静谧祥和的。

　　唐遇喝了口茶，而后向后靠着椅背，他侧脸望着窗外的绿竹，斑驳竹影照在他的脸上，这样的唐遇有一股清凌凌的冷然，让季明琛觉得他很像窗外翠绿挺拔的竹。

　　季明琛喝了一口茶，看向唐遇的目光肆无忌惮，他在今晚会得到一个答案，也许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对于唐遇可能是安全的。

　　他在来之前和程子航在微信上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不同于往常鼓励的态度，他建议季明琛放弃。

　　“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喜欢的对象，考虑下放弃，唐遇和你可能不是非常合适，应该说，唐遇和谁都不合适。”

　　那个时候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难得失了眠，他没有对程子航打击人的话语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说他尊重唐遇的决定。

　　他其实能理解程子航的担忧，人类需要忘记来治愈伤痛，而唐遇无法忘记，他对自己唯一的保护，就是不去接触能让他疼痛的记忆。

　　话语是浅薄的，他不能仅靠自己单薄的话语来让唐遇相信他。

　　唐遇倾身过来给他添了茶，透过热茶氤氲的雾气，季明琛看见唐遇笑了一下，他说：“你不要这样看我。”

　　季明琛也笑，他收回目光，说：“昨天给你看的那只猫喜欢吗？”

　　“挺可爱的。”

　　季明琛昨晚给唐遇发送了他拍的短视频，唐遇回了他一个表情包。

　　服务员来问是否现在上菜，季明琛看向唐遇，唐遇点头，说：“上吧，你应该也饿了。”

　　吃饭时也是安静的，偶尔发出瓷勺与碗碟的碰撞声，唐遇的头发为了方便轻轻地束着披在肩头，他吃饭很慢，细嚼慢咽。季明琛陪着他放慢了速度，他莫名地觉得唐遇今天很放松，和他相处是这样，吃饭时也是这样，让季明琛很想靠近他。

　　吃完饭两人喝了两盏茶，季明琛直觉告诉他唐遇会告诉他很重要的事，他只需要等待。

　　唐遇站起身来推开了木门，他侧身看着季明琛说：“不是要聊聊吗？”

　　两人站在木栏边，头顶是高挂的灯笼，有温暖昏黄的光，今晚的月色很好，亮且温柔，季明琛关了灯笼，让月光流满了他们站的一小方天地，微风佛来，摇着竹叶“ 哗哗”地响。

　　唐遇说：“我明天回A国了，明晚六点的飞机。”
　　季明琛没有说话，看着唐遇，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我之前因为一些事，没有完成我的学业，这次回去就是因为它，可能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最长半年，我就会回江城。”

　　唐遇微微侧身避开了季明琛的眼神，他的双手抓着栏杆，季明琛透过月色去描绘他，发现唐遇抓着栏杆的手几乎用力到泛白，身体在细微地发着颤。

　　季明琛的心猛地跳动了起来，胸腔里强烈急促的心跳击打着他的耳膜，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和唐遇一样双手抓住了木栏——和往常一样，他体贴地给彼此留下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唐遇，”他说：“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想给我说什么？”

　　唐遇深呼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直面季明琛的眼睛，他一直拒绝看季明琛的眼神，那里面的东西太重，让唐遇诚惶诚恐。

　　可是唐遇强迫自己去直面季明琛的眼睛，他想，自己的眼睛里应该也有同样的东西。

　　唐遇说：“我肯定我会回来，回到江城，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中间空白的时间，不介意我过于无聊与不解风情，那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呢？唐遇罕见地卡壳了，他看着季明琛，在月光下的季明琛，在唐遇眼中的季明琛，拥有俊美的皮囊和最诚挚的灵魂，是最干净和最热烈。

　　唐遇垂下眼，学着当初季明琛那样轻轻握了下他的指尖，灼热的温度让唐遇手指轻轻一颤，他一触及分，说：“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走进你。”

　　他等待判决的心被季明琛的拥抱判定了。季明琛抱住他，力道大得让唐遇发疼。他在季明琛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发抖，感觉到季明琛的手取走了他的发圈，长发散落，季明琛的大手穿过他的发间，他听见季明琛说：“应该是我说，谢谢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走进你。”

　　他在季明琛发颤的声音中反应过来：原来季明琛也在发抖啊。

　　月亮静谧不语，银辉散落，照着人间的一对有情人。

　　拥抱持续了很久，而后季明琛放开了唐遇，他看着在月光下的唐遇，而后伸手将唐遇的长发夹到了耳后，“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季明琛说。

　　唐遇很纵容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取季明琛手腕上的发圈，却被季明琛扣住了手，握在手心里。

　　唐遇看着他，说：“我要扎头发，这样很不舒服。”

　　确认关系让两人有一种亲密感，无时无刻都想去接近对方，季明琛说：“我帮你扎。”

　　唐遇十分好脾气的转过身，这让季明琛心下雀跃了下，他以为唐遇会拒绝，虽然确定了关系，但他担心唐遇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过于亲密的行为。

　　唐遇的头发黑而亮，冰凉且柔顺，季明琛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地笨拙过，他捧着唐遇的头发，小心地束到他的掌心——他本来想帮唐遇高高束起的，但是他现在手有些抖，他有些不知道分寸，怕弄疼唐遇。

　　季明琛扎好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唐遇说：“抱歉，我不太会，扎得不太好。”

　　唐遇面色平静，只是说：“没关系，我很喜欢。”

　　季明琛看着唐遇神色莫测的脸，有些怀疑唐遇话语的真实性，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要不我给你解了吧，真的扎得很难看。”

　　唐遇笑了笑，转身走了，“不解了，走吧。”他说：“以后多练练。”

　　因为是周五，明雪放假，季明琛开着车前往江城一中。唐遇坐在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都这么晚了明雪居然还没下课？”

　　季明琛有些遗憾地看了眼唐遇系好的安全带，说：“她今年高三，这个星期开始周五也要上晚自习了，到十点才下。”

　　唐遇哦了声，看了眼季明琛，说：”你为什么一直看我的安全带？”

　　季明琛：“......”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唐遇疑问的目光下还是说了：“我刚开始想给你系来着。”

　　唐遇愣了一下，季明琛发动车，掩饰性地说：“走吧，等会儿怕晚——”

　　季明琛的话语被唐遇握住他的手的动作打断，他看见唐遇将安全带解开，而后说：“好了，现在你可以给我系了。”

　　季明琛动作僵硬地给唐遇系上来安全带，本来在他的设想中，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亲一亲唐遇，但是现在他只能红着耳朵，笨拙地帮唐遇系好安全带。

　　车里放了舒缓的轻音乐，缓解了车内暧昧又有些尴尬的气氛，季明琛开着车，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高三上晚自习这个规定我们那时候就有了啊，你应该不会忘吧？”

　　话落季明琛就反应过来了：“ 我忘了，你当初不上晚自习。”

　　“没有必要，”唐遇好像有些困，打了个哈欠，“我更喜欢私下自己一个人掌握学习节奏，晚自习对于我没有太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