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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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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儿与姜劭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烟火,伸手抚上腰间匕首:“奴婢去开门。”
他们皆在院中,离门口不远,砚儿几步便到门后。
“咚咚咚。”叩门声适时响起。
“来者何人,可有拜帖?”门房应声拦下。
“下官方才追踪疑犯,转眼于此不见踪影,惊扰定王殿下,便带下属们过来赔罪。”一人高声喊道。
砚儿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这嗓音太过熟悉,姜劭很快便做出判断:“让人进来罢。”
砚儿这才松了口气,放下手,落落大方地开门。
来人面生,而立之年,武将打扮。他同样不卑不亢地进门,停在姜劭面前后,郑重行礼。
“都尉礼重了。”姜劭淡淡说着,目光始终未落于他身上。
“望殿下海涵。”来人没有起身。
“本王不过一闲散亲王,都尉何出此言?元夜阖家团圆,都尉还是尽快回去罢。砚儿,送客。”姜劭牵着绿伽罗转身离去,将多年前那些年少时的承诺断绝于身后。
那名都尉在雪中跪了足足一盏茶,在砚儿多次催促后,才垂头丧气地带着下属们回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竟是这位的绝命之夜。
姜劭将绿伽罗哄睡之后,便于书房潜心研制新蛊虫,将将合眼,便被老管家的通报唤醒,匆匆更衣上朝。
当他来到大殿,正要向鸿胪寺说明通传有误时,就听身后有人开口:“定王殿下果然消息灵通,这眼下的乌青想必是昨夜哀悼良将无眠而致。”
——不必回头,他便知是那位赵王。
他不打算反驳,却有人穷追不舍:“定王可知孤传召你上朝所为何事?”
“臣愚钝,望圣上明示。”他伏跪于地。
“黄爱卿,就那位昨夜带人于你府上赔罪的上府折冲都尉,在离开定王府不久便死于非命,尸首曝于街巷内。”皇帝与姜劭都爱在烦心时,抬手揉鼻梁,可这回他死命按压龙椅把手,也不想做出这个动作。
“臣在见过黄都尉后,便回到房中,一夜未曾踏出房门,府上皆可佐证。”姜劭朗声答道。
“孤何曾生疑,召卿家来,是为一事。北镇国公侯益年事已高,北边不容有失,孤想让你带家眷前往戍边。”皇帝忽然宣布。
“圣上,万万不可!”右相率先伏跪劝阻,不少人见状,也与之一同谏言。
右相身后是太后母族。
皇帝冷笑:“孤主意已定,不必多言。退朝,定王留下。”
他难得在朝会上果断,群臣摸不准他的心思,便不甘心地退下。
姜劭定在原处,久久无法平复心绪。
他就如此轻易地达到了一直以来谋划的、想要得到的目标?
皇帝屏退宫侍,从高台上下来,停在姜劭面前:“皇兄,你自由了。”
他俯身扶起姜劭,引他往内殿走去。
姜劭跟着他,将一路景色印入脑内,也许这是自己最后入宫的时候了。
“咳咳咳……”不待一炷香燃尽,皇帝便开始放慢步子,倚着廊柱咳嗽起来。
姜劭才发现他衣衫单薄,连那件大氅皆是年少时旧物,忍不住将披风扯下,替他披上。
“今日风大,陛下不如于殿内歇息。”他收起流连的目光。
皇帝拢了拢披风,摇摇头:“无碍。”
同年少时一般,他勉强自己时总会伸手去掐自己的手背。
姜劭瞥见他手背上的红痕,没有说破。
“自皇兄出征后,孤也未来过太学。”皇帝的手冻得通红,颤抖着打开门。
一阵阴郁尘风扑来,姜劭下意识地挡在他的面前。
二人咳作一团,满面通红。
“哈哈哈,这样总算如寻常兄弟无异。”皇帝深深看了一眼太学正中那个显眼张扬的位置,再次关上门。
“当年臣会落座上首,只是因为长幼,如今局势已定,陛下无需介怀。”姜劭坦然说道。
皇帝没有答他,不徐不疾地走在前面,目光落在一株望春玉兰前。
“前面便是后宫所在,臣不便入内。”姜劭同样看着那株望春玉兰。
“听说你在班师回朝那日,也接了一朵玉兰,孤可否一赏?”皇帝挤出一个笑容。
姜劭回之一笑,如实答道:“花在府上,若陛下喜欢,臣回府后便取来亲自送入宫中。”
皇帝抚上那株已然干枯的高木,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皇兄可有让其枯木逢春之术?”
“陛下知道了。”姜劭蹲下,从袖中取出先前桑息止留给他的起舞,洒在树根附近。
不多时,泥土中发出细微的骚动,有些虫子甚至破土而出。
皇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叹了口气。
“臣无能,只会使旁门左道,与君子言行背道。再过些时候,这株高木又会长出嫩叶,但臣不能保证陛下还能看到玉兰开放。”姜劭说完,收回香料,仰头看着那些将昏暗天色分割破碎的枝干。
他还记得,在他开府出宫那日,正是望春玉兰盛放之时。皇帝早早过来接花,没有上太学,被先帝发现,连续禁足多日。
只因为幼时听他说过那个关于望春玉兰的故事。
“走罢,在飘雪前回到内殿,正好能赶上新酿。”皇帝抬手捶捶后腰,勉力挺胸抬头,与姜劭并列而行。
“陛下就不怕臣以妖术乱国?”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宫室,姜劭问道。
皇帝抬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再次安心地窝下去,弓着身子走着,不忘答他:“换作皇兄在孤的位置,定会比孤更从容。孤想清楚了,与其将皇兄按照朝臣们的想法强留于都城,不如让皇兄追逐心中所念,至少皇兄能自在些,也不枉兄弟一场。”
见姜劭流露出一瞬的震惊,他自嘲地笑道:“皇兄可要尽快领旨出行,以防孤出尔反尔才是。”
姜劭踏入那间宫室,里头的物事一应如初,未曾蒙尘。
“臣谢过圣上。”他屈膝行礼,正色道。
皇帝牵起他,看着桌上那枝新换的梅条:“孤在皇兄离宫后,时常会来安贵妃这里,总觉得她与皇兄还会出现,带着好吃的梅花酪饼。今日便让人传膳于此,你我多年未共食,就当作是临别赠宴。”
他选了下首的位置,向外摇了摇铃铛,一名内侍应声到来。
对方的缅怀过于熟练,一时挑不出异样,姜劭只当对方是识得他的变故,为他哀婉,便接受了。
先帝在时,午膳遵循前朝例份,足有二十五道,圣人食不过三,尊贵威仪。
因而在第四道吃食上来后,姜劭足足等了一盏茶后,才敢确定宫侍们不会再传膳。
“都是些寻常吃食,皇兄不必拘谨。”皇帝这般说着,夹了数口熏鱼,便埋头吃着米饭。
熏鱼一看便知是南边贡品,居然是这桌上唯一的荤食。
姜劭夹了一个梅花酪饼,几口吃完,便对上皇帝举杯想要与之相碰的笑容。
“元年到,岁岁平安。”皇帝似乎真的很快活,不等姜劭喝完,自斟自饮了数杯。
玉杯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跟当年他出征时一般情状。
“陛下身系万民福祉,吃食用度不该克俭。”姜劭夺过皇帝的酒杯,劝道。
皇帝取过姜劭的酒杯,继续满上,饮罢才喃喃说道:“是孤命人撤的例份,孤本就喜清淡。”
他撇过头,又夹了几口熏鱼,将碗中米饭吃完。
姜劭干脆将桌下的酒埕抄来,大口往嘴里倒。
皇帝摇摇头,拊掌大笑:“好!孤的皇兄回来了。”
他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绢帕依稀透着几点血星。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丢下绢帕,凝视姜劭说道:“皇兄在孤心中是真正的君子。孤知道的,有皇兄在,才会有大齐。”
姜劭放下酒埕,与之对视:“臣自当以国为先。”
皇帝拍拍桌子,不满地回他:“家国家国,有了意中人便好好成家,这是圣旨。”
姜劭笑着点点称是。
二人就着窗前夜雪聊了许多,将要亥时,姜劭便先皇帝一步提出回府。
皇帝顿了数息,含笑送他至门前:“一路顺风。”
姜劭知他所指,沉默着,拱手施礼。
皇帝让内侍取来一木匣,递给姜劭:“这是安贵妃留下的,孤无意中发现的,到了北地再打开罢。”
姜劭恭敬接下,掂量着重量,以为是母妃留下的积蓄,也是遗物,心中百感交织。
他终于答道:“到了北地,臣会让人去信。”
这个满载他少年时记忆的都城,仅用一日,便要在他的生命中分割出去。
在收拾家当的数日中,他不停问绿伽罗:“绿伽罗,你愿意陪我到北地吗?比这里还要干冷。”
绿伽罗眨了眨眼睛,复述他的后半句:“北地,比这里,还要,干冷。”
她都被他训练到脱口而出这个长句。
桑息止,一边给药瓶糊上指示,一边打断他们:“北地比这里还要干冷,殿下是后悔了罢。”
姜劭看着琉璃匣子中那些活跃的蛊虫,奇道:“天未暖,它们怎么如此闹腾?”
桑息止扫了一眼,平淡答道:“兴许是闻到香料。”
他真正好奇的是绿伽罗为何能平静看待这些蛊虫,控蛊该是人偶师的本能。
“那绿伽罗愿意陪我么?”姜劭又在确认。
绿伽罗正捣鼓手上那些琉璃珠子,看也不看姜劭便回他:“愿意。”
她的动作越发自然。
桑息止忽觉寒意,眉头微皱,以身子不适告退。
直到姜劭带着定王府中家眷出迁当日,他依旧感觉这一切过于不真切,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砚儿见姜劭在马上心神恍惚,便叫停车队,向他建议:“老爷在前头太过张扬,不如于姑娘共乘车驾。”
姜劭考虑片刻后同意,刚踏上马车内,便感受到一阵明显的震感。
这章是分水岭,后面都是各种越来越多的转折。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