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度》萧枕天

4、第 4 章

　　适应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有人强有人弱。许三生自认是适应力强的，但让他这样一个二十世纪八零后去适应自己爷爷的时代，这难度还是很大的。
　　首先，这个电就是大问题。慢慢长夜，没有电视、电脑、收音机不说，连电灯也没有。他现在唯一的娱乐就是睡觉加吃饭了。书架子上的那堆古书，他一看就头大，高中时他为了躲避历史才选择了理科，想来比起现在这些真正的古书，那些历史教材实在是太浅显易懂了！

　　“砰”地一声，门被踢开。许三生头也不抬蹙眉道：“您老用手开门成吗？”
　　许忘本想顺带把门给踢上，只得咬牙回身关上了门。不是他败家，只是想到那悠哉悠哉赖在床上的人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踹出去的腿。平复下情绪，他坐到凳子上，一脸风轻云淡：“今天感觉怎么样？”
　　许三生盯着那压根看不懂一句话的书，装得像是在苦心研究一样，随意答道：“一般。”
　　许忘额角暴出根青筋，扯动下嘴角笑笑：“您这都养了一个半月了，伤口的疤都要掉了吧？”
　　许三生闻言抬起头，不以为然地笑笑，慢悠悠地坐起来，穿鞋下床，踱到许忘身边：“我说忆之呢，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险些就伤到大动脉了，伤筋动骨再厉害也死不了人，我这可是从死亡边缘溜达回来的。你可知道你那把刀子有多锋利？你下手又那么不留余地，那伤口深的……”
　　“打住打住。”许忘赶紧摆手制止许三生下面的话，老一套，又是老一套。俗话说的好——树无皮必死无疑，人无脸天下无敌。
　　他站起来，抖抖长衫：“我来是想问问您需要点什么？饭菜还和昨天一样可以吗？”许忘说着，笑得比哭还难看。自己缺了八辈子德，赶上这么个死皮赖脸的腻歪。
　　“没什么需要的，凑合着吃点就行。”一边说着，许三生重新倒回了床上，虽然自己有些不厚道，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所损伤就是不孝，好好的肩上不能白白被扎个洞吧？何况，他是自己的爷爷，也不算吃别人的。
　　许忘强忍住已经握紧的拳头，告诉自己有忍乃有济，转身欲要离去。
　　刚打开门，只听后面的人慵懒地说道：“饭菜要经常换换口味才是，我想吃全聚德的鸭子了。”
　　……
　　又是“砰”地一声，屋门被重重关上。
　　许忘正在门口顺气，许思思走了过来，看见他老哥发绿的脸不禁偷笑：“哥，你又和三生哥闹吵架了？”
　　许忘不悦地回道：“三生哥？你什么时候认他当哥了？”
　　“嗨，什么认不认，人家比我大，又是客，难道能直呼人家名讳？”
　　“他还成客了？真是三分颜色就开染房。”许三生冷哼。
　　许思思无奈摇摇头：“哥，你也真是，干嘛就看三生哥不顺眼呢？他也没什么对不起咱们的啊，要论理，反而是咱们有错在先，不问清楚就冤枉好人，现在事情已经说清了，我都不在意了，你还计较什么？”
　　“谁跟他计较了？我这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他呢吗？”顿了顿，许忘继续说道：“还有，你个姑娘家就不能矜持点吗？这种事情不要给我到处乱嚷嚷，你知道别人怎么想。”
　　许思思一听，小脸立刻红了，嘟起嘴嗔道：“我怎么不矜持了？你是不是嫌我给你丢人了？”说着眼泪就到了眼眶。
　　许忘刚要解释，只听屋门开了，许三生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副欠扁姿态。他语重心长说道：“思思姑娘，你哥也是为你好，毕竟你们，不，在咱们这个年代，社会对于贞洁观的态度还是很执拗的，忆之兄也是怕别人知道了说闲话，伤了你。”说完后又满脸歉意地看向许忘：“说来，在下也确实有不对之处，因为当时情况混乱，没有及时解释清楚，所以才闹出这样的误会……而且，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想来忆之兄受得那一脚也不轻啊。”一边说一边向前揖了揖。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别有他意的，许忘听着几乎要断气，这样的耻辱他还从未受过。何况，那一脚确实让他受了不小的罪，险些断了香火，身体上的伤害是小，面子上的损失是大！
　　许思思倒是转嗔为笑，说道：“三生哥就是比我哥懂人情，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说着白了许忘一眼，之后又笑道：“我是来给你送饭的，赶紧趁热吃吧。”
　　许三生偷瞄着那黑着脸冒着火的人，肠子都要笑断了，完全忘记了那人其实是自己的祖父。
　　“谢思思姑娘，以后许某自己去吃就好，不用劳烦姑娘了。”
　　思思低头一笑：“三生哥真客气，你的身子还没好利落，怎么能跑来跑去呢？我也没事做，送送饭算什么？还有，不要再一口一个姑娘了，叫我名字就好。”
　　许三生笑着点头，和许思思一起走进了房里。许忘感觉自己头上都要冒出青烟了，曾经对许三生稍微有了点的愧疚感，现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三生吃了饭，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今儿个他准备出门去转转。之前，许思思就给他送来了套衣服，还是她亲自做的。许三生看着那素色布袍，长叹一声：“脱了这身衣服，就等于和曾经的世界彻底说再见了。”
　　他换好衣服，洗了洗脸，觉着收拾得像是个民国人了就走了出去。地方还是那个地方，街道还是那个街道，只是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呼吸不到汽车尾气，也听不见嘈杂的汽笛声。
　　街上的人不少，可比起他曾经生活的时代那是差远了。路上的人都瞪着前面走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像是不存在一样，被所有人忽略着。
　　突然有些悲哀，茫茫人海中，有谁是了解自己的？甚至有谁能真正接受他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他是一个外来者。
　　走着走着，听到前面嘈杂一片，人们围成一圈都在议论：“袁世凯当选大总统了。”
　　许三生赶紧挤进人堆，去看墙上贴的布告，此时不知哪来的一份报纸传到了人群中，登的也是袁世凯当了大总统的消息。
　　袁世凯这个人许三生自然是知道的，任何一个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但他没想到自己有机会与他活在同个时代。
　　街上的人们像是事不关己般议论着，说笑着。许三生被人挤来挤去，最后只得躲了出来，他站在街边的墙角，皱眉沉思，心下暗道：这是个乱世。
　　民国时期——中国社会的转型时期。它饱含了太多的兴衰与荣辱、太多的仇恨与教训……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它结束了中国两千余年的封建王朝，开辟了一个新的纪元。乱世出英雄，浊世无是非，许三生一直认为男人要活成项羽、活成乔峰、活成乾隆爷、活成李嘉诚那样才算成功，如今他来到了这样的时代按理是该兴奋一把的，可他现在更多的却是忧心。
　　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候许三生才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许思思正在院子里转圈，他走上前，问道：“思思，怎么了？”
　　许思思看到许三生，立刻喜道：“三生哥，你回来了！”
　　许三生笑笑：“嗯，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我……”许思思吞吞吐吐。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看了许三生一眼，她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担心我哥而已。”
　　不知为什么，一听和许忘有关，许三生立刻就来了精神：“忆之？他怎么了？”
　　许思思深深看了许三生一眼，正色说道：“也不瞒三生哥了，我哥去了京师大学堂。”
　　“京师大学堂？”许三生茫然地蹙眉，这个地方他知道，是北大前身，但去那有什么大不了？
　　许思思点头：“嗯，当今袁世凯当上了正式大总统，怕是更会打压革命党人了，我哥一直都崇拜孙先生，今天他得知了袁世凯任总统一事，怒不可遏，就和几个友人一同去了大学堂说要讨伐他呢。”
　　许三生听了心下赞叹：了不得呀许忘同志，虽然你看上去守旧又死板，但思想还是很先进，很有前沿意识的嘛。
　　沉思一会儿，他说道：“思思，你在家安心等着，我出去一下。”
　　许三生心血澎湃，还有什么比预知未来更令人激动的？历史是不会更改的，他以一个未来者的姿态回到了曾经，静观其变。他知道中国要走怎样的路，他也知道谁才能真正拯救这个国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掌握了天下人命运的救世主一般，因为只有他知道——历史的大轮会如何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