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海侵（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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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菲瑞泰尔村庄的码头边，有一辆比他的同类们要小上好几圈的渔船轻松挤过船与船之间的缝隙，行驶在波浪轻缓的海面上。
若是有人特意观察，就会发现那渔船灵巧的就像一只花猫跳跃在丛林间，即使是比船身宽敞不超过一个巴掌的缝隙，那渔船也能稳稳的穿过而不碰触到周围的障碍物一丝一毫。
但这令人惊叹的驾驭渔船的技术却没有吸引多少人的注意，甚至还有不少人将目光刻意避开了那个方向。
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唯一站在那只渔船上的主人——
艾伦. 欧什
这个被他们村中大部分人都看做是怪人的家伙。
渔船在码头上停下，从上面跳下了一个披散着金色长卷发的少年，只是相比起幼时虽然因为头发有些不受待见，但面上却依旧阳光开朗的男孩相比，如今的他从外表上看要比之前怪异和沉默的多。
单从穿着上看，他一身和父亲肯德里亚相似款式的渔夫装扮，和码头上的这些人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只是身材上他要比其他人更瘦削些。
他的一头的金色长卷发长度直到腰臀，而且依旧如同幼时一般披散着，又因为他行走时习惯性低头的动作，他额前的卷发垂落，遮挡了他的一部分侧脸。
他的皮肤是那种经过长期日照而导致的黝黑，而他的脸上，大片大片微微泛黄的绷带遮挡了他从鼻子开始往下的大半张脸，只在脸上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人时的目光与他的父亲肯德里亚 . 欧什出奇地一致，都是锐利到会让人感到不适的目光。
只是艾伦因为身材并不如肯德里亚那么魁梧，所以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少威慑力，只会让人不想主动去亲近他而已。
这是这些人将他看做怪人而排斥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欧什家败落了，他们家失去了家中赚钱的顶梁柱，又因为儿子重病花去了大部分积蓄。
虽然儿子的病后来莫名其妙的好了，但家中没了钱，唯一的儿子艾伦的年纪又太小，只有一个貌美的寡母出来赚钱养家。
这种情况下自然在村中惹了许多非议，其中一条最让看热闹的村民们兴奋的谈资就是艾伦的母亲在他的父亲去世后，因为不得不出门赚钱的那段经历，无意间被路过的领主看上，最后竟因此成了领主的情人这一件桃色新闻。
要知道这件事距离肯德里亚 . 欧什诡异身亡还不超过半个月。他们家的儿子艾伦 . 甚至才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几天，他们母子就被领主的马车迎接去了领主的庄园。
但是也有人保持反对态度，因为欧什家的情况后来并没有好转啊。
这也是许多人疑惑的地方。
当初有不少人都看到领主派人过来接了艾伦的母亲和艾伦去领主的庄园，但是后来艾伦没过多久就被送回来了。
他的母亲虽然在领主的庄园中待的久了点，可也仅仅是过了两周就被送回来了，这之后领主时不时还会让人用马车将她接走。
每个人都能看到她出门时艳丽的打扮，可欧什的家里还是那么穷，艾伦. 欧什的不少衣服都还是用他父亲留在家里的衣服改小了穿上的。
而且听说因为他之前的那场大病，他的下半张脸上长满了脓包，脓包消退之后也满脸都是疤痕，所以从此以后不得不整日里都裹着绷带。
而艾伦父亲的船因为那一船怎么洗都艳丽如初的血迹，被派来调查‘骇人听闻’的死亡案件的领主仆从带走了。后来有人回来传话说，那条船因为沾染了死亡之血久久不能去除而导致被魔鬼盯上，在庄园中产生了不详的诅咒，所以被领主的手下砸毁烧掉了，后续只赔偿给了欧什家一点点钱。
几年后的艾伦. 欧什用这笔钱和之前存下来的一点积蓄重新买了条小渔船，然后过上了和他父亲一样的日子。他的母亲没有反对，依旧和之前一样有空就往领主的庄园去。
村里的许多人都在看他们家的好戏，但长大的艾伦已经学会完全忽视他们的目光。他卖光今日捕捞到的新鲜鱼虾海鲜之后，回到家附近将自己的小船停好，这才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昔日温暖明亮的家中如今一片昏暗，但艾伦一眼便看到了丢在地面的一串宝石项链，清楚知道这是他母亲已经回来了。
越是往里走，地面上掉落的东西就越多。
耳环、手链、胸针、长裙等等……
艾伦将所有东西一一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父母的卧室——现在变成了他母亲单人卧室的地方。
家里安静到只能听到艾伦行走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嘎吱声，但若是仔细倾听，却是隐隐能从其中听出意味的敲打声，一声又一声，随着艾伦的脚步越来越大。
等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他的母亲披着他父亲生前经常盖着睡觉的被子，面色狰狞地用一片贝壳不停敲打已经半破损的木质床头，那上面已经刻满了同一个被划掉的单词：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每刻下一个重复的单词，艾伦的母亲就要把那个单词狠狠划掉，就仿佛那个单词是别人写下咒骂她的一样。
艾伦走进屋子的举动没有分走她一点注意力，可艾伦也不介意这一点，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他凑近自己疯癫地母亲，像小时候母亲对他一样，在母亲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早安，母亲，我回来了。”
说罢，他将之前捡起的各种衣服首饰分门别类放回专门存放它们的盒子里，动作熟练的仿佛做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回到家中洗漱的房间去，换下了自己这次出海穿过的衣服。
简单擦洗过身上沾着的盐粒后，他将脏衣服丢进了盛满水的木盆里，包括原本裹在他脸上的泛黄绷带。
绷带落下，不太清晰地水面上荡开涟漪，等水波稍缓，水面上映照出一张精致秀气的脸，那张脸的下半部分光滑无比，没有丝毫的伤疤。
艾伦取过在附近的佛瑞尔小镇上购买到的清洁剂，将他的衣服洗干净。
晾晒衣服的地方在屋外，他将要出门时，从门口的木柜内抽出一条新的绷带，重新挡住了他的脸。
十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人，也改变了很多事。
艾伦更是在压力下飞快的成熟了起来，也明白了很多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明白的事情。
这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之前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让他整日里披散着头发，每天都是一副邋遢的样子跑来跑去。
当恶心黏腻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幼小无力的身体本能的开始颤抖，艾伦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该怎么做。
他刻意表现得阴沉、无礼和粗鲁，他开始变得‘愚蠢’，贪图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包装完美的诱饵，甚至会在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母亲的刻意掩护下偷偷在脸上抹泥巴。
因为他大吵大闹和粗鲁无礼的行为，艾伦在庄园内待了刚过一周的时间，他便被领主的仆人送回了菲瑞泰尔村。那个仆人甚至没有进到村子里，在距离村子有段路程的地方，就迫不及待的将他这个‘恶心的野孩子’丢下了车，丝毫不管这附近有没有野兽和恶徒。
值得庆幸的是，艾伦在回去路上运气还不错，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他成功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里，并在邻居的帮助下没有饿死在家里，并等到了他的母亲回家。
而他的母亲，也确实如同外界传闻中的一样成为了领主的情妇。
只是这件事一开始艾伦并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不是自愿的。
因为他敢肯定，那个领主对他的兴趣要比母亲大的多，甚至还特意要求过他把脸洗干净，然后用散发着酒臭气的手捏着他的下巴仔细上下端详，还用感慨的语气赞美他的容貌，另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搭在他的腰上。
艾伦并不能全部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本能觉得恐惧和恶心，然后就连着做了一周的‘坏孩子’。
这之后他的母亲虽然被送回来了，却因为他的年纪太小，母亲并没有将她后来在庄园的经历告知他，只是一个劲的捂脸痛哭，然后就在领主的仆人通知她过几天要住到领主的庄园里去的时候，她告诉、也只告诉了他，她成了领主情妇这件事，甚至不给年幼的他询问的时间便上车离开了。
后续她的母亲从领主那里得到的只有各种衣服和装饰，很少才会带回来金钱，艾伦自己在家中几乎是被遗弃的状态。
没有人管教他，也没有人再教他学习各种知识，他只能每天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的出门，在海边挖些别人看不上的贝壳和海蟹。
若不是有几个好心人照应，年纪太小的孩子说不定就要饿死在家里。
其实一开始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他的母亲每次也不会去庄园很久，经常没过几天就回来了。
但身为和母亲最亲密的儿子的艾伦却注意到，他的母亲每次从庄园回来都变得越来越‘异常’了。
她开始在屋内自言自语，裹着父亲的遗物痛哭。
艾伦一开始只以为她是太思念父亲了，而他又不好劝母亲不要再做领主的情妇，因为他们家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这个，而且大人之间的事，他一个小孩子插嘴根本没有什么分量，他母亲是不会听他的话的。
所以在母亲悲伤的这种时候，小不点艾伦只能自己在厨房里加热了一下邻居大叔给他送过来的一小碗鱼汤，这碗汤还是他这天唯一的午餐和晚餐。
只是母亲突然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母亲，只能用送食物的借口多陪陪母亲。
但端着鱼汤打开卧室门的艾伦却只看到了一个神情疯癫，对着自己疯狂抓挠的母亲。
那一次的艾伦吓坏了，他躲在房门外，看着他母亲张着嘴似乎想要尖叫，最终却只能无声地冲着天空的方向做哀嚎状，喉咙深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时候她也会躺在地板上挣扎舞动，表情兴奋地做出奇怪的游泳动作，那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鱼。
母亲疯癫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在她发作的这段时间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和父亲的遗物，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惊恐的躲在一边看着她。
但只要她一临近领主的仆人来接她的时间，她就会恢复‘正常’，然后坐在屋子里盛装打扮，等待领主的马车带她去庄园。
而在她的症状还不严重的初期，艾伦的母亲在为数不多清醒的时间里曾严肃的抓着艾伦的肩膀，不顾他的双肩被抓出一道道血痕，也不管他疼痛的表情说：“不要管我经历了什么，也不要探究这里面发生了什么，艾伦，我的儿子。”
泪光在她的眼底打转，她眼底的痛苦与期望沉重的压在了艾伦的心底：
“不要参与到我如今的生活中，连念头都不要有！”
说到这里，她几乎是在用嘶吼的力气在咆哮了：“你的父亲、还有我、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亵渎了神明，我们是不可饶恕的！但是只有你……只有你了，艾伦，我的儿子，不要重复我们的经历，以后也不要理会我身上发生的事，求求你。我与你的父亲，我们都只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
“活下去，拜托了，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艾伦无法拒绝那样已经陷入绝望深渊的母亲，而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异常，以及他至今都未告诉任何人的父亲那诡异的死亡姿态都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安，本能在向他发出警告，不要再向前一步了。
他的母亲利用自己作为代价将他拦在了那道迷雾之前，禁止他往前踏入未知的领域，而他则继承了他母亲的心愿。
好好的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海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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