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23、第二十三章

　　龙源县面积不大，以县政府为中心，城区有东西南北四条街道，每条街道约莫半小时就能从头走到尾。不过，街道虽短，店铺却鳞次栉比，尤其是有许多奶茶店。

　　这些奶茶店是近几年才涌出来的，装修以浪漫温馨为主，要么粉粉的，要么蓝蓝的。除了奶茶，它们还兼卖果汁、咖啡、蛋糕、冰淇淋，以及各种零食、简餐。县城太小，唯一的电影院又破破烂烂，情侣们约会都没地方去，所以奶茶店是最受欢迎的约会圣地。

　　临渊回老家过年之前，就约庭安到南门大街的一家奶茶店聊天。

　　不是开在正大街的奶茶店，而是开在南门大街旁边巷子里的一家小小的奶茶店。这当然有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俩的意思。

　　庭安从未去过奶茶店，但是她听方芳说，班里有很多同学都去过。她知道他们为什么而去。

　　庭安找了好久，才望见那家奶茶店的娃娃体字的招牌，上面还画着泡泡。临渊是早就到了的，坐在角落的位子上。

　　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约会，两人好像都有点紧张，局促不安，不小心碰上对方的目光又赶快闪开。临渊问，你想喝什么？庭安抬头望着墙上的招贴画说，混合什锦果汁。临渊又问，吃什么。庭安说，蛋糕。临渊笑问，提拉米苏，黑森林，还是拿破仑。

　　庭安愣了愣，心想，这些都是蛋糕吗？好奇怪的名字啊。她只分得清奶油蛋糕和巧克力蛋糕。

　　庭安踌躇着自己随便选一个算了。就听临渊说，要不来个带巧克力的，我记得你不是爱吃巧克力吗。庭安笑说，好啊。

　　临渊去柜台买奶茶和蛋糕，柜台后方的墙上镶嵌着一面很大的镜子，估计是为了扩大视觉空间的缘故。

　　临渊面朝镜子理头发，镜子里忽然晃过两个人影。莫知非，他的父亲。向小园，庭安的母亲。

　　镜子正对着门外的小巷，临渊回头看，什么也没看到。

　　这条小巷偏僻且不长，一家奶茶店，三家小旅馆，以及四五家卖炒饭面条的和一家补车胎的，其他都是民房。临渊跑出来，站在门口往两头张望。整条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应该是他眼花，他爸和她妈怎么可能在一块呢。幸好不是他们，如果被他们看见自己和庭安坐在这里喝奶茶吃蛋糕，真是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他倒是没什么，但庭安还在念高中，学习为重，大人肯定是反对的。

　　临渊拿了混合什锦果汁和蛋糕给庭安，他自己要了咖啡，这口味是龚亦扬培养的。

　　临渊笑着说，刚才真好玩，有两个人从门口经过，我错把他们看成了我爸和你妈，吓我一跳。庭安心中警觉，问他说，你确定看错了吗？临渊说，当然啊，我还跑门口去看了，没人。庭安又问，没人所以确定看错了？

　　临渊又笑着说，你就会抓我的逻辑漏洞。这个时候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爸现在正在县政府开会。庭安听了这话，心里多少平静了一些。她说，嗯，那倒是的，我妈今天上白班，现在正在烧锅炉。临渊说，那不就结了，所以我说我看错了，你还不信我。

　　庭安问服务员多要了碟子和勺子，把蛋糕分了一半给临渊。

　　巧克力蛋糕不便宜，不过贵有贵的道理，庭安觉得比在镇上论斤买的那种好吃多了。临渊看见庭安吃得津津有味，马上又去买了一块。庭安没有拒绝，只是笑嘻嘻地又分了一半给临渊。

　　这家奶茶店生意不好，门可罗雀，一下午总共也没几个客人，像临渊和庭安这样坐一下午的更是零。临渊说，他们应该好久没遇到我们这样的大客户了。庭安说，大客户的意思是不是特别能吃。临渊指指自己的杯子说，不止，还特别能喝。

　　临走的时候，庭安要去洗手间，临渊就在座位上等她。服务员见他们要走，马上过来收拾桌子，动作幅度很大，差点把剩下的咖啡洒到临渊身上。临渊本想提醒服务员，他们还没走呢，别着急收拾。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里是龙源县，不是北京。他不应该有过高的要求。

　　就在这一刻，临渊忽然觉得，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回龙源县的。他至少要留在北京，又或者去国外。当然，不能少了庭安，否则就算他拥有梦想的一切，也没意义。

　　玻璃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韦思嘉。在她看见临渊这店里唯一的顾客的同时，临渊也很自然地看到了她。

　　韦思嘉问，你怎么在这里？临渊说，我和同学在这坐坐。你怎么来这里？韦思嘉说，这奶茶店是我姨妈开的，我来叫她去我家吃饭。临渊说，你家住附近啊。韦思嘉说，不远，我给你个地址吧，你下次上街可以找我。

　　两人正在说话，庭安从卫生间出来，脸上带着笑容走到他们面前。临渊一看见庭安，马上转向她说，这是我高中同学，韦思嘉。又对韦思嘉说，这是我……邻居，沈庭安。

　　临渊的字斟句酌让韦思嘉瞬间顿悟。同学就是邻居，而邻居就是他去三中看的那个朋友，就是他千辛万苦到处去买的习题集的最终拥有者。

　　原来是她，原来如此。

　　韦思嘉打量庭安，她并不漂亮，至少不如自己漂亮。只不过眉清目秀，神情温和，有一种使人很舒服很安心的气质。

　　临渊向韦思嘉告别，和庭安一块走了。韦思嘉看见他们并排而行脚步从容，临渊的右肩斜背一个书包，一个红色的女生用的书包。他背着这个书包，显得不伦不类，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她觉得他们很相配。

　　韦思嘉眼神黯淡，她的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又是惆怅又是伤感。他们那不急不缓的背影，把她衬托得像个小丑。她是不是该放弃了。倘若她再坚持，还有机会吗。

　　庭安和临渊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走进造纸厂的巷子，本来两人打算各自回家的，可经过庭安家门口时，听见里面特别热闹，好像还有羡峰哇哇哇的叫声。于是临渊索性跟着庭安进去，反正屋子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俩去过奶茶店。

　　一进门，两人就被热闹的景象吓呆。

　　只见庭乐和吴潇雨正穿着向小园的裙子，扭来扭去地在学模特搞服装表演，羡峰则披着床单手持晾衣杆扮演大侠。最文静的倒是周天运，他头上缠着毛巾，盘腿坐在沙发上，把塑料脸盆挡成手鼓敲打，给大家配音。安安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吐着舌头，观察几位神经病。

　　周天运看见庭安来了，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停止奏乐，还把头巾扯下来。

　　其他三人看见庭安和临渊来了，不但没停，反而因为多了观众更加兴奋。最兴奋的是羡峰，他一边继续扮演大侠，一边还拿过周天运的脸盆，继续拍得砰砰响。

　　庭安哭笑不得说，好啦好啦，庭乐，你歇一歇。你把妈妈的裙子踩脏了，不怕挨打。临渊说，羡峰，别拍啦，我的耳朵都快聋啦。

　　众人停止群魔乱舞。庭乐说，姐，你下午去哪了，我们找你找不着。庭安问，找我干嘛。羡峰说，天运哥请我们去街上的奶茶店喝奶茶了。庭乐说，是的，还吃了蛋糕。羡峰说，你吃得最多。庭乐说，你喝得最多。羡峰说，你拉得最多。庭乐说，你吐得最多。两人互相哼了一声，背转身，不理睬对方。

　　吴潇雨说，你俩吵了一下午，还吵，烦死了。庭安，你去哪了？早知道你不在家，我才懒得和这群小鬼出去玩的。

　　庭安说，我去同学家写作业了。她把书包里的寒假作业掏出来，怕别人不相信她似的，很快地翻了一遍给大家看，又说，下午效率还挺高的，数学做了不少。

　　吴潇雨舔着脸说，借我抄抄吧。庭安虎着脸说，那可不行，再说你的数学也不用抄我的吧。吴潇雨说，我懒得动脑筋。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天运说，我的也快写好了，还有几道大题不会，回头我来问问你好吗。庭安说，好啊，就怕我也不会。周天运笑说，你肯定会。

　　羡峰脱下床单，放下脸盆，他好像这时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哥哥身上。他问，哥，你下午去哪了，我们也找你了，没找着。临渊看见他脸上用毛笔画的胡子，又想气又想笑。临渊说，你管我去哪了，跟我回家写作业，就知道疯玩。妈知道了，肯定揍你。

　　羡峰听见最后一句话，马上做了个鬼脸，亦步亦趋地跟着临渊回家了。吴潇雨和周天运也都回家了。

　　屋内安静。庭乐突然问，姐，你下午是不是和临渊哥在一起。庭安大窘，马上否认说，当然不是啦，我刚才不是说了去同学家嘛。庭乐说，哦，我觉得你应该多向他请教，他数学成绩那么好。

　　原来庭乐是这个意思，庭安这才明白。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听别人说话就也感觉话里有鬼。庭安对自己的敏感很无语。

　　庭安问，妈怎么还没下班？庭乐说，早下班了，去莫叔叔家了。庭安惊慌问，去莫叔叔家干嘛？庭乐说，我也不知道。

　　庭安心中焦急，正盘算着要不要去莫知非家里看看，向小园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袋子，袋子里是布和衣服。庭安问，妈你去哪了？向小园说，你孙阿姨让我帮忙做几件衣服。怎么啦？庭安说，没什么，我好饿。向小园说，那你先把菜拿去洗，我这就过去。

　　庭安拎着篮子去洗菜，有几个阿姨在用自来水，见她来了，忙给她腾空。

　　一个阿姨问，庭安啊，今晚你做饭嘛？庭安说，我哪会做饭，我妈做。再一个阿姨说，向小园的手就是巧，做的饭菜比别家香，做的衣服款式好。庭安听了心里挺高兴，嘴上却谦虚地说，阿姨你太夸奖我妈了。她要是听见，会不好意思的。

　　另一个说，还真不是夸奖，向小园就是聪明能干的女人，就连烧锅炉也烧得好。上星期她得了那个什么安全无事故奖，奖金有多少，好像是一千块钱，对吧。庭安笑说，不是一千，是八百。最先那个阿姨说，哦哦，是的是的，八百块。可把她高兴坏了。今天还特地和我调班，说是要上街给两个孩子买新衣服。

　　庭安正把青菜浸在水里，菜叶子上有好多污泥。她使劲甩了又甩，就是甩不干净。

　　买新衣服啦？其他几个阿姨都笑起来，问庭安，新衣服漂亮不，怎么不穿啊。庭安的双手紧紧抓住脏兮兮的菜叶子，笑说，漂亮是漂亮，不过我妈说要等过年才能穿，现在穿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