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22、第二十二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寒冬腊月的校园，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晨起来就北风呼啸白雪皑皑。教学楼前，那几棵不知有多少年头的松树，平时绿得发亮，不动如山，这会也身披素袍，微颤轻摇。赶着去教室上课的学生，明显比往常兴奋，调皮的还随手团个雪球扔在同学身上。

　　这场雪来得快去得也快，傍晚的时候，雪停了。举目望去，有的地方雪厚，填满坑坑洼洼的沟壑，覆盖高低不平的路面。有的地方雪薄，已经有点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思。而那天边的夕阳则慢悠悠露出半张脸，注视一地残雪。残雪又反射微黄的光，呈现一地晶莹。

　　晚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乱哄哄的。有几个男生把雪带进教室，正在捏迷你型雪人。

　　袁圆坐在座位上，和后面的同学聊明星八卦，聊得兴高采烈。直到后面的同学伸头往窗外看了两次，她才发现窗外有人。来人见她注意到自己，又敲了一下玻璃。

　　袁圆打开窗户，来人笑着说，同学你好。袁圆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好帅啊！笑起来好灿烂啊。袁圆在心里惊呼，不仅帅，还是那种极具平易近人触手可及的帅，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帅。

　　袁圆每天接触的，不过是班里土里土气幼稚可笑的小男生。咋一看见这人，心里忽然没来由得春波荡漾。

　　来人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灿烂的笑容，没有架子。好像他特别容易相处似的，好像任何看见他笑的人，都可以和他成为最亲密的朋友似的。

　　临渊就是有这种亲和力，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周围的人都喜欢他，而他却可以全身而退，不留一点牵绊。

　　临渊说，不好意思，请问沈庭安是在这个班吗？袁圆转过头，扫视全班，没看见沈庭安。她说，是在这个班，不过她现在应该在寝室洗澡，你稍等，我去帮你叫她。临渊说，谢谢你。

　　袁圆走出教室。来人还是微笑地看着她。他穿一件黑色的防水外套，拉链敞开，内里是一件薄薄的白色低领毛衣，深蓝牛仔裤，单肩斜背黑色的双肩书包。风尘仆仆，似乎刚从远方来。

　　袁圆问，你是不是姓莫，清华的。临渊笑说，是我，我叫莫临渊。你呢……方芳还是袁圆……或者其他同学。

　　袁圆有点惊喜，沈庭安居然和别人提过她。但也提过方芳，这就让她不高兴了。袁圆说，我当然不是方芳。等着，我去叫沈庭安。临渊说，给你添麻烦了。

　　临渊的出现，引起班级骚动，尤其是女生。

　　大家频频探头往窗外看，大胆的还跑到袁圆的座位上往窗外看。临渊发觉自己的存在给别人带来困扰，他忙背转身，面向阳台，欣赏三中的雪景。

　　满地的洁白中有一粒红色的点在移动，由近而远地往教学楼移动，那是穿着红色上衣的庭安。确定是庭安后，临渊的嘴角无意识地洋溢出笑容。这笑容和对别人的笑容不一样，这笑容不是礼貌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连他也不能控制的笑容。

　　红点消失在教学楼下，临渊静静望着走廊的一头。果然，庭安很快出现在那里。

　　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都笑了，继而各自慢慢向前走。这时候，就算有任何的人与事，也不可能打扰到他们，因为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对方。

　　两人面对面站着，眼底是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的笑意。庭安问，什么时候到的。临渊说，刚下火车。庭安问，吃饭了吗。临渊说，没有，火车上的东西好难吃。庭安说，你啊，不爱吃就不吃，也不管饿不饿……那你肯定睡得也不好咯。

　　从北京到龙源县，需要坐一夜一天的火车，临渊就啃了几个干面包。火车上卖的快餐，他实在难以下咽。他不但没吃好，也没睡好。车厢里各种鼾声各种臭味，让他失眠又呕吐。他是和韦思嘉一块回来的，韦思嘉很有随遇而安的精神，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不亦乐乎，很让人羡慕。当然，这些他没必要告诉庭安。

　　临渊笑说，没吃好没睡好，不过现在状态还行，可以跑三千米不喘气。

　　庭安带临渊到学校下面的小饭馆吃饭，她知道临渊的口味偏清淡，挑了一家菜色清淡装修干净的。

　　学校下面的小馆子做的都是学生的生意，现在已过晚饭时间，学生都上自习了，自然一个顾客也没有。

　　两人坐在安静的小饭馆里，只隔着一张桌子，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让空气也变得羞涩暧昧。南方没有暖气，临渊还是觉得热哄哄的。

　　庭安拿起临渊的杯子和自己的杯子，将茶壶里的热水倒进去涮了涮，然后把水倒在垃圾桶里。又拿起临渊的碗筷和自己的碗筷用热水涮了涮，然后再把水倒在垃圾桶里。她说，这些小店就算是最干净的也不太干净，还是烫一烫比较好。别让你回来吃的第一顿饭，就拉肚子。

　　临渊接着她的动作，拿起茶壶给两个人倒水喝。他说，我哪有那么弱，在外面不比家里，什么脏的没吃过。有次和同学去吃火锅，吃完发现有老鼠在大厅里乱窜呢。

　　庭安笑说，乱窜？北京的老鼠都这么大胆啊，不怕人吗？临渊笑说，可能因为它们生活在首都，见过大世面，所以不怕人。

　　两人笑起来，羞涩暧昧的空气也渐渐变得自然平和。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两人互相交流各自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吃完饭，临渊必须要回家。临渊说，你回教室上晚自习吧，别迟到了。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坐公交就行。庭安说，晚自习早就开始了，我已经迟到了。临渊顿了顿说，那好，你送我去车站吧。庭安说低下头说，嗯。

　　临渊嘴里说着不用送我，心里其实是希望庭安送他的。他巴不得庭安现在已经放寒假了，这样就可以马上把她带回家。

　　雪停不久，风还没停。这种寒冷的天气很少有人出门，偶有一两个人从街上走过，也是缩着脖子躬着腰，步履匆匆。昏黄的路灯照着空荡荡的公交车站，旁边的行道树在风的吹拂下，时不时抖落几片轻飘飘的雪花。

　　临渊和庭安都不说话，只有当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相撞，才会心一笑。

　　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来了。远远地，两个大车灯好像两只发亮的大眼睛。临渊望着庭安说，那我走了。庭安也望着临渊说，注意安全。两人又笑了笑。

　　公交车越来越近，临渊看着公交车，心想，雪天路滑，这么难走，你怎么还来得这么快。

　　临渊心中的小溪流决堤，他说，我能……抱抱你嘛。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不是在征求庭安的意见，而是在自言自语。庭安点头，她点头的幅度很小，小到临渊几乎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看清楚了。

　　临渊伸出长臂，紧紧把庭安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一声低语，我好想你。

　　庭安感受到温暖，从未有过的别样的温暖，无法形容，叫人脸红。她还没来得及细细体味，临渊已经飞快地松开了她，跳到公交车上。

　　公交车急驰而去，无影无踪。庭安站在原地遥望，似乎还能看见车窗里临渊那张不舍的脸，和她一样的不舍。

　　几片不安分的雪花落在庭安身上，很快化成水。庭安的心生出无限惆怅。幸亏三中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考完就可以见到临渊，否则她真不知道怎么度过时间。

　　临渊回到家，爸妈和弟弟都在等他，餐桌上还有一大桌饭菜。

　　羡峰抢着接过哥哥的书包，埋头在里面翻，边翻边问，哥，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吧。孙静鸣说，你这孩子，也不给个准点，我和你爸想去接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莫知非说，孩子不说什么时候到，就是不想我们去接。多大了，他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孙静鸣说，多大都是孩子。我去热饭，临渊，你先洗脸。

　　临渊说，妈，不用忙了，我吃过了。孙静鸣说，吃过了？在哪吃的。临渊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忙改口说，在火车上吃的，有点难吃。莫知非说，火车上的东西好吃才怪。孙静鸣难得和莫知非意见一致，她说，就是就是，我今晚做的，可都是你爱吃的菜。

　　羡峰在临渊的书包里一通好找，结果连颗糖也没找到。他哭丧着脸说，哥，你从北京回来，都不带礼物的吗。临渊说，我本来想买礼物带给你们的，可是又不知道买什么，只能算了。莫知非说，要什么礼物，人回来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你多大了，还和哥哥撒娇。

　　羡峰坏坏地笑着说，没有礼物，那我就不告诉他，刚才有女生打电话找他。临渊问，有女生打电话找我？莫知非说，是的，我差点忘了，有个女生打电话过来问你到家了吗？是你妈接的。那个女生姓……

　　孙静鸣把热好的菜从厨房端进来，搁在餐桌上，又帮临渊把饭盛好。莫知非问，静鸣，那个打电话的女生说自己姓什么来着？孙静鸣想了想说，好像是姓韦，也在北京读书的。临渊，她是谁啊，你同学吗？

　　是韦思嘉无疑。

　　不用任何人邀请，已经吃饱的羡峰又坐到餐桌旁，大口咀嚼糖醋排骨。他含糊不清地说，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电话都打到家里了。

　　临渊说，别瞎扯，没有的事。孙静鸣说，小小年纪，谈什么恋爱。好好学习才是正紧。莫知非望着自己的儿子笑说，大学不比中学，学习当然不能放松，不过谈恋爱也很重要。他又转向自己的妻子说，怎么老说孩子小，他真不小了，谈恋爱是好事。

　　韦思嘉往莫家打电话是晚上九点半，下午四点多，他俩在火车站分开。她想，就算他住在荒山野岭，九点半也应该到家了吧，可是居然真的没到家。

　　分开的时候，她随口问了临渊一句，是坐公交车回家还是打车回家。临渊很高兴地说，先不回家，去三中看个朋友。

　　他说看个朋友，没说看个同学。韦思嘉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又把这个朋友和那本习题集联系在一起，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她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半，她才鼓足勇气打电话过去想探听情况，结果他还没到家。接电话的人好像是他妈妈。他妈妈说，我们也在等他呢，他说今天回来的。

　　这个朋友应该非常非常重要。不然他不会先去见她再回家，让家里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