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小楼东风（二） ...
-
日月林中，繁花正盛，日光正暖，阁楼外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九莲反着手被结结实实捆在祭坛之上。她歪着头，微微抬着头，看着虚无的半空，也不去管那些正摩拳擦掌准备活活烧死她的修士。
原来人族的天空，和魔族的也没什么不同，人族的树，和魔族的，也没什么不同啊。九莲无意识地想着，她被秦默抓过来的时候，正是月色不浓的夜晚，进了日月塔就再没出来过，日月塔上，也只能看见朱窗外的一角天空，还没在这么广阔的地方完整地看过这个关了自己这么久的日月塔。
虽然境地有些不堪，九莲却心情极好，她甚至唱起了歌，从北境人族那里学来的歌，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不过唱歌的那个小孩子已经死在了魔兽的手里，她现在有些后悔没问那个小屁孩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了。
“远处有座山，”她往后仰去，靠在祭坛上，声音清亮，笑吟吟唱着她只听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的歌，“山上有棵树，树下有个茅草屋，茅草屋。”
火点了起来，很快就吞没了整个祭坛，木头在高温中爆开了朵朵火星，火舌慢慢舔上了九莲红色的衣角。
“熊熊圣火，焚汝魔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神殿修士们盘腿在祭坛边上围成一个圈，坐了下来。
这是神殿对付魔族除了爆灵之外见效最快的阵术，断生禁阵，一入此阵，人魔共灭，阵中的灵火足以活活烧死魔尊了。进了断生禁阵，生机断绝，魂销破灭，断没有再踏出来的道理。
他们就着九莲微弱的歌声，开始念出启动断生禁阵的咒语。
“九天神明，怜我世人。诛杀魔族，永镇山河！”
祭坛中的火焰陡然增高了起来。
日月塔下火光熊熊，一片滚烫。
“天上有朵云，慢慢散成雾，地上的风在追逐，在追逐。”
九莲无目的地想着，啊，可惜不能去神都看烟花了，我就要死了啊，也不知道秦默以后的梦里会不会有我。
“远处有座山。”
“山上有棵树。”
九莲咳嗽了起来，忍受着炙热的温度慢慢渗进身体最深的地方，她感觉自己可能很快就可以死去了，被烫死或者呛死，她又笑了一下，这样也好，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难以忍耐的热力在体内爆散开来，九莲的头发就已经快要烧了起来了，昏昏沉沉中却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她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边上一阵躁动，她勉强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那一片火光漫天。
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她可以看见那些原本坐在地上发动断生禁阵的修士们不再压阵，他们站了起来，朝着什么方向大声叫唤着什么。
是什么东西来了么？九莲又闭上了眼，又突然睁开了眼睛，呆呆看着自己残破衣衫之下裸露出来的肌肤，哪里，好像不太对。
不知什么时候起，暗金色的纹印顺着她的额头蔓延，爬遍了整张雪白的脸，连脖子、手臂上，也全是这样暗金色的纹印。那纹印仿佛活物一般，流转着莫测的金光。
暗光流转之间，因为没有了修士的加持，断生禁阵中的火开始明明灭灭，逐渐小了下来。
什么鬼东西？九莲有点懵，她脑中飞快地跑过什么情绪，来不及想明白，猛然抬头，看向众人聚集之处。
断生禁阵之外，一袭染血的白袍立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背对着九莲。
九莲眼睛一酸，喊道，“呆子，你来干什么！”
来者正是秦默，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赶过来，一身的血污，头发都乱得不成样子，提着剑，站在那里。
听到九莲的声音，秦默往九莲那儿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又转过了头去，面对着已经剑拔弩张的神殿修士。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为首的老者痛心疾首看着秦默，“秦默！秦子美！神殿养你教你，给你无上荣光，你就是这样回报神殿的！反了天了！”
“秦默，我们已经知道是这妖女蛊惑于你，你别再被骗了，魔族就是魔族，居心叵测！”
“你今日若是护着这魔尊，我等便是拼了命，也要让你这神殿叛逆死无葬身之地！”
“神殿已经出了个叛神的圣女，绝对，绝对不能再出一个和魔尊苟且的大光骑长！”
秦默提着剑，垂着头，一言不发，听了很久，像是真的在考虑。
“秦默，你若是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出来，别和玄光一样，等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就太迟了！”
听到这里，秦默环视了一圈那些剑指着他的神殿修士，沙着嗓子，说，“诸位，秦默，无话可说。”
说完，他就毅然决然丢开了手中的剑，翻身跳进了还燃着熊熊烈火的断生禁阵！
“秦默！”九莲在祭坛上惨叫了起来，“你这个傻子！”
世人皆知，断生禁阵，断生机，决死生，有去无回。他怎么敢进去！
“好你个秦默秦子美，这是铁了心了要和那个妖女死在一处了！”老者气极反笑，“你们这一届的神殿学生可真有意思！当众叛神的圣女，庇护神逆的圣子，今天又有个和魔尊不清不楚的大光骑长，好！好！好！”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压阵！他们要死就成全他们！”老者怒吼着，“你们也要反了不成！”
场中诸位修士不敢再多言语，继续盘腿坐下，为断生禁阵输送灵力。
火，再一次烧了起来。
火光中，秦默跃上了祭坛，三步两步走到了九莲身边，为她松绑。
“呆子！为什么不说！”九莲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你说一句你是为了祛除魔气会死么！说了，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一松绑，九莲的身子就软了下来，秦默沉默地扶住了她，顺着她倒下的方向坐到了地上。
“不能说的，最起码现在不能说，”秦默让九莲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说，“允灯和圣女都说过，这个消息，除了我们，不能再为人所知了，若是传了出去，必生大乱。”秦默揽着九莲，在他们身边画了一个小小的辟火阵，眼神在火光照映下晶晶发亮。
“你都要死了，管乱不乱的做什么！”九莲气急，“你是不是知道怎么破阵，赶紧动手，别愣着了，你出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你毕竟是神殿的人，只要道心无瑕，你还会是大光骑长的。”九莲催促道，“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快啊！”
秦默顿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倘若我，有瑕呢？”
九莲呆住了，挺起身子，呆呆看着秦默，“你······你······，你什么？”她素来伶俐，此时却被这呆子吓住了似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秦默笑了笑，伸手，抹去九莲脸上蹭到的灰尘，温柔地说，“倘若我道心，有瑕呢？”
九莲的脸在火光中涨得通红，“你这呆子······”她的脸又刷的苍白了起来，“你有瑕，可也不是就要去死了啊，秦默，你听我说，你只是······”
九莲深吸一口气，“你只是被我骗了，一时晃了眼，这世上断没有因为情情爱爱就寻死觅活的。你听我的，赶紧出去吧，活着，等以后你就会发现，”九莲的语音酸涩，她呆呆看着秦默，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又像是从未如此看清过这个人，“你就会发现，我也不过如此，不值得你这样的。”
九莲越说越难过，头越垂越低。
秦默还是笑着，“神殿的人，从来不说谎的，小九莲，我说过我会死在你前面，我就一定死在你前面，无论是谁要杀你，我都会站在你前面。”
电光火石之间，九莲知道了什么，她猛然拉开了自己破破烂啦的衣袖，上面的暗金色纹路赫然爬满了她整个手臂，她死死拉住了秦默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什么鬼东西！”
秦默慢条斯理地帮九莲拉好了衣服，神情淡然，“大明洗心阵，我原本以为，这个阵会有用，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洗心阵？”九莲扭曲地看着秦默，“你别想骗我！这个，这个，这个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赶紧给我拿回去！”
祭坛上烈焰滔天，九莲却觉得有流不完的泪，“秦默，你有病，你有病啊秦默~哪里有，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人族的事情，这个洗心阵，是不是以命换命的阵术！是不是······”九莲哭出了声，“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要死！”她狠命捶着秦默的胸膛，“你有病吧秦默！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死啊~”
秦默叹了口气，重新把九莲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秦默，”九莲伏在秦默的怀里，抽抽哒哒好不狼狈，“我喜欢你啊。”
秦默笑了，“我知道。”他拍着九莲的背，面色一片温柔。
“你每天脸都那么红，我怎么会不知道。”
九莲不再动弹了，巨大的欣喜和悲哀山一样压在了她身上，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其实，我······”秦默继续说，他看着祭坛上的火，看着在烈火侵蚀和阵法压迫下逐渐损毁的辟火阵，抱着九莲，一如日月塔上数百个安静的日夜一样，“我也心悦你啊，九莲。”
九莲抬起头，怔怔望进了秦默水般深沉的眼睛里，仿佛窒息，什么都听不见了，恍神了好一阵。
“可是我太笨了，”秦默说，“我太笨了，以至于······想不出法子让你留在人族，留在我身边。我把你带回来，却不能保证你能在人族的领地里活下来，日月塔是清净之地，我以为······我以为一切还来得及，我可以褪尽魔气，把你变成人0族，我以为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今天我收到日月塔的消息，我就知道，晚了。”
“我终究还是保不住你，要在他们手里里公开护住你，我没做到。”
“可是幸而我赶上了，九莲，我看见你在断生禁阵里的时候其实有点开心，起码，起码我可以陪着你。”
秦默的下巴蹭了蹭九莲的发顶，他低下头，亲了一口九莲不怎么干净的脸，自己的耳根子红了起来，“这已经很幸运了。”
“两个人一块儿死，总好过我一人伶仃。”
“呆子，”九莲喃喃道，“值得么，我······我······”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面色几经变幻，最后只轻轻啐了一句，“果真是个呆子。”
然后就狠狠一口咬在了秦默的嘴唇上，牙齿磕绊着牙齿，火光中他们交流了一个带着血腥味儿的吻。
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吻。
断生禁阵开始运转，暴戾的灵力刀一样刮过祭坛上的每一寸土地，火还在烧，秦默的辟火阵已经报废失效，不出半柱香，他们就会被断生禁阵炼成一缕缕的灵力，肉身陨灭，神魂不复存在。
可他们已经不再怕了，他们拥抱着彼此，就有了全世界，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我欲何求？执子之手。白塔之上，明月共赏，青阳同望。珍珠十斛，红泥火炉。年年无忧，岁岁无愁。
我欲何求？偕子白头。枯荣一场，声色满城，梨花满头。青山隐隐，相偎相依。死后归土，并葬荒丘。
遥想小楼昨夜又东风，故人不堪回首月明中。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章 小楼东风（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