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短篇》Yosii

41、蝶·上

　　[壹]

　　黑崎夏梨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的荧光表针堪堪指向三点半。夏季的后半夜仍然显得闷热，她起身理了理头发，随手打开窗子。倏然而至的夜风静悄悄地拂过发尖，带来一丝凉意。撑着窗台，她突然记起梦中那些变幻的颜色。
　　第一种最接近灿烂。它以玫瑰金或更猛烈的红铺满每一个角落。要说地点大概是某人说过的最适合看夕阳的地方。自己已经将近九年没有去过那里了，也不知还是不是当初的模样。第二个迸发出来的是白色，从那层金红的中心生猛地扩散，试图侵吞掉所有的画面。无论如何也要制止它。虽然这样想着，但自己就像是海中摇曳的孤舟，只能被巨浪戏谑地抛上抛下。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每一刻僵持都是在抗争，这梦境一定会走向自己期望的结局。终于，如同千年冰川的淡蓝色刹那席卷，一路迎上的白色支离破碎。自己抬起视线等待它，左边的胸口盛满无法形容的情绪。可就在自己伸出手马上要碰到它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色彩都黯下。每一次都在黑暗中醒转，身畔是另一场夜色弥深。
　　很抽象。也很熟悉。这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做这样的梦。
　　夏梨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愣了片刻，坐到桌前打开了台灯。面前摊开的实验报告还没有写完，夏梨将它摆到一边。作业什么的根本不用急，她还有至少一周的假期可以尽情享受。
　　那场撼动了各界的千年血战七年前就结束了。现在这些不同的世界都重归安宁，曾经拥有的平衡也再次建立起来。所以在夏梨看来，一切都像不曾改变过。
　　去附近城市的医科大学就读也不意味着就和以前的生活一刀两断了。所谓「以前的生活」并不是指由足球、游戏和课本组成的学生时代，而是指普通人类不太可能触及的充斥着死神、魂魄还有虚的日子。现在还会有虚不时出现在空座这处重灵地。当然了，一哥总能迅速赶到。在他腾不出手或恰巧不在的时候，相当一部分人会自动成为他的替补，比如跟他一起参加战争的几个同学，比如浦原店长那伙人，比如雪绪那伙人。自己要是身在空座的话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此刻夏梨就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虚的存在。现在又恰巧是一哥不在的情况……连那个老头子也一起去了尸魂界。其他的人估计都在睡着，反正自己也醒了，就去跑一趟速战速决吧。
　　夏梨几下将头发扎成马尾，将糖果罐里的义魂丸丢进嘴里。一眨眼的时间，身着黑色死霸装的少女一跃而出。
　　“如果你没有事情做，帮我把实验报告写了怎么样？”死神代理夏梨按着窗棂，笑嘻嘻地问另一个坐在桌前睁大眼睛的自己。
　　“Nooooooooooo！”义魂丸立刻哀嚎起来，眼看就要躺平在地板上撒泼打滚了。
　　“好了好了，不写的话就保护好游子。我很快回来。”话音落地，黑崎夏梨仿佛是只地狱蝶，轻盈地穿窗而出，融进这安静沉默的夜色。

　　[贰]

　　凌晨三点半的城市很少有住宅的灯光，街灯在夏梨身边划出宛若流星的光线。她瞬步赶往虚的所在地。眼角处忽然闪过一片微弱朦胧的光。那不是什么灯，她扭头看去，发现是很多魂魄。就在她侧目的时间里，又有数个魂魄从四周轻飘飘地飞向那处聚集地。
　　到底是什么情况？那里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吗？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边就等回来的时候再看吧。没准又是哪个灵力高的家伙将他们吸引过来了。
　　夏梨决定先去解决那只虚。放着不管的话，只消片刻它就会进化，这会增加自己的工作难度。虽然说句实话，它们就是进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自己更强就可以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抵抗一切花招都不过是个笑话。要知道，黑崎夏梨拥有的力量强大得让很多人都曾作出过「如果当初她能来参加千年血战……」的设想。
　　可能和自己的哥哥一样，同时拥有死神和灭却师的力量造就了她非凡的能力。在这点上夏梨也不太懂，所以她去找过自己所知的最具权威的灭却师石田龙弦。当然，情报的来源是浦原喜助。那个不苟言笑的灭却师医生说，黑崎夏梨大概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有才能，但是没兴趣。
　　大概的确如此。即使自己对死神的力量也不同样怎么感兴趣，最终还是拿起了斩魄刀，穿上了死霸装。这样的结果又怎么可能是对灭却师感兴趣呢。

　　浑身覆盖着白色重甲的怪物就在中央公园的空地上。三根布满尖刺的尾巴高高扬起，六条又高又细的腿撑起了一个庞大肥硕的身躯，胸口正中的空洞表明了它的身份。这有几分蝎子模样的虚从喉咙深处咆哮着，长舌伸到一米之外灵活而贪婪地探尝着四周的灵力。
　　夏梨站在树尖上，缓缓抽出腰间的浅打。
　　随着她的动作，淡蓝色的灵压以这位死神代理为中心猛地暴涨旋转。呼啸的力量将黑色的死霸装吹得猎猎作响，更在整个公园中掀起一场风暴。一刹那的灵压全开令她感受到正在迅速接近这里的另一个人。当然不是远在尸魂界的一哥或者老头子，然而也不是在空座常驻的任何一个人。
　　小时候自己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灵压，并且这七年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毫无疑问，只要是他，自己就一定不会认错。

　　她没有像电视或者电影中演的那样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迎接那个人的到来。相反，夏梨抬手举刀，干脆利落地斩下。数十道露草色的光芒沿着刀尖划出的弧线破开空气，那是压缩到极限的灵压的具象，它们就是最锋锐的箭簇，最强劲的闪电，所到之处白色的甲片大片大片地破碎瓦解，在空气中化作闪光的群星。虚咆哮着毫无对策，没有任何攻击能够接近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敌人。它甚至没能来得及享受空座的力量就被彻底扼杀了。
　　即使没有始解也知道自己比它强得多，轻而易举就可以解决掉。当夏梨将斩魄刀架在肩上，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面对来人时，那巨大的虚刚好在背后烟消云散，而她还能颇有余裕地对着那个人挑起唇角。
　　“哟，好久不见，冬狮郎。”
　　下一秒她猛然想到，这家伙该不会忘记自己了吧？毕竟上次见面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

　　[叁]

　　这个人是黑崎一护的妹妹，黑崎夏梨。
　　日番谷冬狮郎看见黑崎夏梨的第一眼，那只巨大的虚——数秒前还散发出它特有的令人生厌的气息——刚好在她背后碎成荧亮的尘埃。虽然本质上是不怎么美妙的东西，他却看着这个画面鬼使神差地想到诸如遍布森林的萤火虫或穹顶上闪耀的星辰这样的形容。
　　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熟悉的死霸装在黑崎夏梨身上穿出飒爽轻盈的味道。可能在她看来，挥刀斩掉一只虚和踢出一粒漂亮的进球差不了太多吧。那双始终想保护什么的墨色眼瞳映着一层浅淡的光，也许曾经迷茫不解过但现在早已不会。微微上挑的嘴角足以证明坚定如她，在战斗这件事情上是多么游刃有余。

　　自己几次来到空座都曾见过她，最早一次是在九年前。现在想起来，很难想象以自己的年纪还会有小孩子心性，忍不住要陪她踢几场球赛。而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七年前，千年血战结束的那个时候。
　　自己身负重伤需要接受某种特殊的转化治疗。根据四番队的病情分析，尸魂界的大量灵子会对医疗过程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因此自己被转送到现世。浦原喜助主动提供自己商店的地下室作为临时的治疗场所。虽然性命是保住了，但需要将全身的细胞进行转换，这是个非常麻烦也非常需要忍耐力的过程。就是在那时，黑崎夏梨造访商店，从浦原喜助口中得知了自己在商店的地下室疗伤。
　　「冬狮郎！」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到现在也还记得清清楚楚。没办法，这浑身上下几乎缠满绷带的鬼样子任谁看了也会觉得自己离死不远吧？
　　「啊，黑崎小姐，病人需要安心静养，这可是四番队反复叮嘱我的事情。」
　　「当然知道了，好歹我也是黑崎医院的护士。」
　　那位店长非常识趣地离开后，夏梨的视线忍不住落在病床旁边那些奇怪的管子上。那是尸魂界的医疗用具，以她的眼光看来和自家医院里的相差无几，可里面装的东西肯定完全没有可比性吧。
　　「黑崎，我是说黑崎一护，你哥哥还好吧？」
　　「和你一样也在躺着。虽然很多事情我都说不上来，但我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只要安心养伤，早日康复，其他人就谢天谢地了……我说冬狮郎，你要是打算叫我而不是叫一哥的话，直接喊我的名字行不行？黑崎黑崎的，我全家都是黑崎呢。我叫夏梨你又不是不知道？」
　　「……咳咳……」
　　「噫！不要吐血！不叫就不叫吧，怎样都好啦……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顽固，简直是老头子……」
　　那时日番谷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像这样咳起来的话，她就不会猜到自己脸红的真正理由了吧？
　　「说实在的，我有点后悔。因为在战争开始前，浦原曾对我说，如果我有需要，无论什么他都会准备。如果那时……我说想要力量，想要成为死神的话……」说到这里，夏梨的声音罕见地沉下去。
　　「力量并不是仓促之间就可以得到的。就算骤然得到了，你也会因为缺乏锻炼而无法正确地运用。就像小孩子突然得到了近神的力量，搞不好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话是这样说，可你也明明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好吗。」
　　「我才不是！」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十番队的队长嘛。」她侧过头,走神了几秒才加上一句，「你这样拼命，一定也保护了很多人吧……」
　　穿着国中一年级校服的少女忽然对自己笑了笑，刹那间空旷的地下室仿佛飘起某种宛若盛放的鲜花的气息。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

　　时光变换，日番谷冬狮郎的思绪回到夜色弥漫的中央公园。又一个笑容出现在黑崎夏梨的脸上。若说上一次是因为感激身在战场的自己，那么这一次，黑崎的微笑则是来自于拥有力量并学会了运用之后的那分自信。
　　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看着眼前的画面，隐约感到没有任何办法挪开视线。四周黑暗倾轧，自己的头脑却被她发出的光芒灼烧出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过去多久的时间在凝神注目中汩汩流淌。她冷静淡漠，强大却又超然世外的模样，在心脏的位置刻下深藏不露的惊心动魄。
　　鲜花被星辰替代，在这个夏夜，幽香敛起而华光初上。

　　不再是那个上小学或是国中的小女孩了。她放下课本放下游戏破茧成蝶，伸展开泛着流光的双翼，真正举起了名为保护的利刃。
　　她是黑崎夏梨。
　　日番谷冬狮郎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对这个生长在现世的女孩，怀有的感情其实非常复杂。明明是年龄和阅历都和自己无法比较的存在，却明亮纯粹得像是太阳。而自己就像是生长在冰原上的植物，不自觉地就会想靠近。
　　但仅限于此。十番队的队长认真告诉自己，并没有更多，也不会再有更多了。

　　[肆]

　　“没想到你也当上了死神。”冰轮丸还没有出鞘，自然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是死神代理。真难得你还记得我，”黑崎夏梨将斩魄刀收到腰间，“这次来空座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了死神代理意味着能从浦原喜助那里时不时地获取情报，好比尸魂界的重建进度，现世有什么最新的布置，以及什么人又有什么秘密计划。好吧，好吧，自己偶尔也会听到关于护庭十三番中那位十番队队长的事情，从在战争中失去力量，到辞去队长之位独自修行，到破格成为十番队代理队长，再到正式重返队长之位什么的。这种消息，也不知道浦原那家伙怎么会打探得那么清楚……
　　“的确是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日番谷将视线投向重新恢复宁静的城市，“你最近有没有见到什么不同寻常的现象，我指魂魄这方面的？”
　　“……比如他们大量聚集在一起吗？”
　　日番谷的眉尖顿时拧起来。“什么？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跟我来。”

　　两人的瞬步都很快，几分钟后，那处由于大量魂魄聚集而发出朦胧光芒的地点已是近在咫尺。微弱的亮光映在河水中，比先前要亮一倍。可以看到偶尔还会有半透明的魂魄飘过来加入他们，但从那些魂魄扭曲的表情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自愿的行为。日番谷注意到那团光芒的中心，大概是在桥的正中央，沉在水下的某个部位。
　　“是在水里吗？”
　　“我刚才见到他们的时候并不是在这里，他们是在这段时间里移过来的。你要找的特殊现象是不是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中，所有魂魄都缓缓沉向水底，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夜幕下的空座恢复成它应有的沉默，仿佛之前看到的集会不过是场错觉。没有灵压，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谁也说不出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从藏身的树林中走出来，找不出一点头绪。夏梨回过头来，才注意到自己要和日番谷说话竟然需要仰起头。等等，不是传说这家伙不会再长高了吗？！
　　“你先回去吧，黑崎。我要再继续查查这个地方。”
　　“好吧，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来找我。找不到住的地方也可以哦。”毕竟这位以严谨著称的队长对待工作是一等一的认真，自己再留下只怕要被说是「妨碍公务」了吧。夏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向他告别转身离开。

　　看着街边路灯的光芒再次化作流星飞速向后，黑崎夏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还真是场稀松平常的再会啊。等了七年，就是这样吗？
　　「嘻嘻，把他丢在那里真的好吗，梨子？」
　　“与你无关吧，沄月。”夏梨撇了撇嘴，感到心里冒起来一个疙瘩。这是自己那虽然很强却特别不像话的斩魄刀。
　　「哼，就算你叫出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始解给你看的。」
　　“为什么我会赶上你这么个麻烦的家伙？你看看别人家的斩魄刀，只要叫到名字就乖乖始解。”
　　「因为你心里还缺少一点东西。如果你不肯承认它，不肯正视它，我就不高兴。」
　　“……”
　　这家伙始终不肯始解，好在平时作为普通的浅打也足够厉害，随便用用就能秒杀大多数的虚了。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所有物，老这样任性也不是办法，矛盾还得想办法化解。所以夏梨其实一直有在认真思考自己缺少的是什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正确的答案。

　　我不肯承认的，不肯正视的……
　　好吧，那好吧。此刻摆在眼前的就有这么一个啊。

　　她回过头凝望着身后的方向。视线中早已看不见，传来的灵压却被每一个细胞异常真切地描绘出来。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有种东西却始终未变，那种感觉该叫思念吗？她记起梦境中出现的犹如冰川般席卷的蓝，回应着自己的每一场期待铺天盖地。它潜移默化地引导着所有梦境，引导着自己靠近那种颜色，靠近那个难得一见的人。
　　他盘踞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挥之不去。从自己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虚的时候就在那里，到现在大多数战斗都能够轻松应对了，也依然没有丝毫离开的迹象。像是株坚定的蔷薇，根系深深扎进稀薄的记忆，吮吸着那些画面与似有若无的梦境，凭想着那些最不可能的交集，生长出带刺的茎叶来。那些尖利的刺不时地刮擦心壁，划出一些苦涩与不现实的声音。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尖顶上有一枚雪色的花苞。它顶着所有困境，不顾一切地生长出来。
　　这朵蔷薇，真的可能绽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