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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孝子与师兄 ...

  •   付城来回在厕所和灵前转悠。这倒不是他浮躁守不住——他原是沉得住气的。可是他想一想师父,便要哭一哭,天气又热,眼泪混着汗液蒸发的异常快。他就只能多喝水,不喝水眼睛干干的也哭不出来,只能憋着心里难受。他喝了哭,哭了喝,来来回回几趟以后,家里的厕所突然被人霸占住了,他急的满身是汗,管事的不让他去邻居家借厕所 ——穿着孝袍子去别人家是不吉利的。惟其只管在旁偷偷笑他。
      到了傍晚,天上下了晚霞,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老人纷说这是顾得选人好,死了也死在好天气,不给人添麻烦。惟其倒是不明白师父今天死和明天死有什么大区别,更别说是死在下雨天和大晴天了,难道说今天是雨天师父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就能缓一缓明天再离开人世么?顾得选可是一个从来不会替人着想的人。不多时吃白酒席的人都来了。村里老人居多,青年人多出去打工或者上班,小孩都去城里上学,能来的人基本都到了。惟其和付城站在灵前,看一个妇人有说有笑的挽着一个老太太进来了,赶忙跪下给磕头。那妇人黝黑的面庞,有些中年富态,惟其默默的对着付城比口型:“心宽体胖”。付城没有搭理他,觉得惟其有些不近人情,没见到他难过,也没看到他哭,这时候还能去调侃旁人,实在是一个冷血的人。他正想的生气,突然听到妇人高亢的喊了一声:“我的哥嘞,你咋死了”,这声音又响又亮,像广播里的大喇叭开了扩音器一般。喊到‘嘞’字却急转直下拐了一个大弯,及至喊道:你咋死了,这句却带了呜咽之感。惟其和付城都很惊讶,怎么一个人的情绪转变可以如此之大,那 “大喇叭”反复的哭诉这句,旁人皆来劝导,她就慢慢收了不知怎么挤出来得眼泪,脸上也雨过天晴笑着和别人出去了。
      这是惟其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见过死人,自然也是吃过白事酒席的。但是从未在灵棚前边打转。他16岁了,跪在师父灵前,看前来的人一个一个表演哭丧,像看话剧。甚至因为来的人都是认识顾得选的,这份表演里自然掺杂了些许真情实感,以致还有撒泼打滚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喊着“爷,爷”的,倒是比电视里的人演的好,他这样想着觉得有些好笑,就擅自笑了笑。被管事的美男子看到了,呵斥了他不懂规矩。
      不管怎么闹,都到了晚上,晚上要开饭。管事的就过了来通知他俩吃饭。饭是大锅饭,白菜,猪血,粉丝还掺了猪肉,惟其吃了觉得香,比学校食堂的饭要好吃的多,食堂的饭是难吃的比较级最高级,根本就是喂猪的。付城反驳他道胡说,明明连猪都不会吃。
      两个少年正在有感而发,顾得选的弟弟顾得彪笑眯眯过来和他俩搭话:“呦,吃猪食呢!”。被两人捩了一眼赶忙改口:“吃饭呢!”惟其不想理他。顾得彪和顾得选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这谁都知道。可丧礼是他主办的,惟其只能陪着笑脸:“是啊,叔,今天多谢你了。你看这忙里忙外的,我俩都不懂,都是您一个人操持,我们感谢您呢!”。付城也补充道:我们师父也感激您。
      提到顾得选,顾得彪收起了笑:“你们俩是后生,我在这里就和你们明说了吧。挑幡的钱,我是不会要的。明天会有盒子来,那个钱我也不要,都给你们”。惟其看他这么慷慨无私不像他的为人,只附和道:”是是是,叔你大义。”
      “这不是大不大义的事,我可就这一个哥,他死了我能不搭把手?”顾得彪吸了口烟,眯缝着眼慢慢的吐着烟圈:“可是你俩都不是姓顾的,这房子,还有我哥的地那可不能给你们。你们都是懂事的,这个道理你们应该知道。”
      惟其听他这么说,就明白了。顾得选回村不过两年,刚盖的房,顾得彪想吞了,顾得选的田地也一直是他种的。这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过是一个高一学生,不会撒泼也不会闹。除了顾得选也和这个村子关系不大,他没什么不乐意。
      付城是不管这些的,他有爸有妈,有哥有妹。他是顾得选的徒弟,替他尽孝也没什么不妥。他想就算没了师父,惟其还有他,可以跟他回家,爸妈肯定也是允许的,这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什么房子什么地他们也不稀罕。
      付城见惟其不说话,只替他回了:“叔,你放心吧,我们什么都不要,给师父尽孝我们就满足了。”顾得彪听他这样讲,弹了弹烟灰:“果然是青城中学的高材生,是个有出息的,不过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能要啊!”
      惟其没理他,起身走了。停尸的堂屋里铺满了稻草,这是“黄金路”,师父的魂踩着它下辈子投胎也是个有钱的。“肯定发财”隐隐听到有人说这句话,放佛是顾得彪的声音。
      “肯定发财”惟其喃喃了这句话,坐在墙根边上。这一夜是不能睡的。
      付城走过来,坐在了惟其旁边:“等下顾得彪找我们还有事,刚刚我听管事大爷说明天我们要去给师父挖坟坑,孝子下第一铲。他已经请了看风水的人来。”
      没等付城说完,门外却来了大汉,就听一个声音哭道:“师父,师父,我可来晚了。”
      惟其抬起头,看那汉子,白白净净的带着眼镜,体型却上宽下窄是个倒葫芦,法令纹却顺着鼻翼一直垂到嘴边上。惟其很想看看他的眼泪会不会顺着鼻翼的沟壑流到嘴里。来人不负所望果然哭的撕心裂肺,鼻涕也挂在人中顺流直下,因为他哭的左摇右摆,鼻涕下端也没了重心着落跟着他左右摇晃,惟其不禁感叹:“飞流直下三千尺啊!”。“倒葫芦”并未注意惟其发出的感慨,只专心致志的哭起来。宾客们纷纷凑近一边宽慰他,一边小声夸汉子是个孝子,他越发哭的响亮。
      待他哭的累了,惟其和付城方上前和他说话,还未开口,就听他说道:“你们就是两个小师弟吧,我是你们的三师兄杜丛,这是咱们第一次见,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他说完这话,看了一眼师父的棺木,眼泪又流了出来,之前的鼻涕实在承受不住这源源不断的眼泪,自顾自的要掉下来,付城赶忙递了纸巾:“三师兄?我们倒是不知道师父还有其他的弟子。我和惟其是一起入门的,师兄弟我也只见过他。”
      惟其也疑惑从未听师父说起过什么师兄,他跟着师父这些年也是从未见过什么师兄。但是看他哭的热烈,放佛他是顾得选的亲儿子一般,也只好说:“我们实在不知道师父还有其他徒弟的。”杜丛一擤自己的鼻涕,一脸惊奇的问道:“师父没有说过我们么?”
      “反正我从未听过”惟其一摆手。
      “这么说,“暗恋”你们也不知道?”
      惟其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暗恋?”
      杜丛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没有再理会两个少年。他听到顾得选什么都没告诉他们,身为顾得选的徒弟,却连“暗恋”都没听过,有些不可思议。可是眼前的两个少年,一个脸上的泪痕都未风干,另一个虽然脸上看不出有难过的表情,却也不像有什么心机的样子。是学生,连说谎都不会的孩子,他这样下了判断。他望了望天花板,只好叹口气说道:“不知道也好”。
      这个突然冒出的三师兄,让惟其有点不知所措。他们被顾得选收为徒弟,从未问过顾得选的过去。虽然老人总是不正经,爱和中年妇女勾勾搭搭,这也没什么,“食色性也”,师父爱好妇女和他爱好少女也没什么差别。杜丛是三师兄,那至少说明师父还有其他三个徒弟。可是除了杜丛也没见其他自称是徒弟的人进来。“果然白眼狼的徒弟也是白眼狼”惟其这样想着,全然忘了自己也在白眼狼的行列之中。
      他和付城对坐着守师父的第一夜,吃完饭连帮忙刷盘子的宾客也都渐渐散去了。吹喇叭的乡村乐队吹了两嗓子也偷懒不吹了 ——嫌给的钱少。堂屋里面只有顾得彪杜丛和付城惟其了,顾得彪的家人是不用守夜的,他便让她们回去缝上礼以后给的孝帽子。杜丛却和顾得彪攀谈起来,他奉承的给顾得彪递了烟,连火也帮忙打了,顾得彪一开始还对杜丛有些戒心,认为他是过来“挣地的”,很是想把他轰走,杜丛却对他恭恭敬敬的。寒暄了些许话,听他的意思也是对顾得选的房屋田地没什么兴趣,他放下了戒心。这个人他并不认识,可全天下他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对他恭恭敬敬的还能有谁?两个小毛孩子都看不起他,他这样想着。对杜丛越发的亲切起来:“哎呦,我们这次办白事可省了。本来是要吃三天的,可我们前面的“三件事情”人家都是第一天大锅饭,我们就顺着是大锅饭了,要不然第一天4冷盘4小件4大件,办白事也要亏死了。”杜丛连连点头:“上的份子钱还不够他们吃的”。这话大有赞同之意,他开始掏心掏肺:“喇叭也找的好哦,不让他们表演小品和脱衣舞,现在谁还看“十八摸”啊”
      惟其不懂什么是“十八摸”,但是他知道脱衣舞。顾得彪和顾得选果然是亲兄弟,连喜好看起来也差不多,对中年妇女爱的深沉。喇叭班子里面只有两个女的,老的太老,能当他妈,小的也比他大,而且也不好看,涂着绿色的眼影,还穿了绿色的裙子,开嗓子唱个老歌,像鸡圈里放出来的斗鸡一样——咕咕个,咕咕个,连打鸣的声音也不如。
      他这样想着,屁股下坐着为师父铺的“黄金路”,师父真的就去世了么?他不信,他觉得师父没有死。可是尸体就停在眼前,他不得不信。这个三师兄,姑且就信他是三师兄吧,他说的“暗恋”是什么?总不能是师父还暗恋某个人吧?顾得选这么高调的人会暗恋么?他把这些问题打在手机上,递给付城看。付城显然也是疑惑不解的,只打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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