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类刺客》周西

3、哭孝

　　这一夜，惟其没有睡。付城靠着他倒是打了几个盹。夜很漫长，月亮却高高的盘在天上，夜光洒下来，比城市里的灯光还要明亮。惟其去了一趟厕所，抬头看了天，“天上的星星可真多啊！”他这样感叹。
　　披着月色进门，有些困倦的杜丛强撑了眼，笑着对他道：“我刚才竟然看差了，恍惚觉得一个是一个小姑娘进来，没想到是你。”
　　惟其瞪了他一眼：“怎么恍惚也不能连性别都看错吧！”他忽然有些严肃：“说说吧，你来的目的！”
　　杜丛伸了个懒腰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师父死了我来吊唁！尽一尽当徒弟的孝心。”
　　“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顾得选的徒弟？顾得彪都不认识你。今天人多不好问，现在你总要解释解释吧！”
　　“你看”说着他伸了胳膊过来，“如假包换！”，惟其看清了，胳膊上一朵小小的蔷薇，三瓣。
　　他心说是了，没错了。他拉了拉领口，锁骨的下方也是蔷薇，和杜丛的一样，只是他的是九瓣。惟其从未思考过蔷薇的含义，他被顾得选收了徒弟，不知哪一天，锁骨就自然显现了这朵蔷薇。他和付城一起洗过澡，看到他的屁股上也有一朵。现在也不可能扒了付城的裤子去数，蔷薇的瓣数代表的是师父徒弟的排行，他是九，付城自然是八。
　　“三师兄，多有冒犯”他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毕竟师父的死实在太突然了，我们也没想到。”
　　“没关系，谨慎一点是好的。我也是刚巧路过这里，本来是准备向师父讨教一点事情，没想到刚来就看到了这幅情景！”他局促的搓了搓手，还想说些安慰的话给这个小师弟听。可他看到这个孩子丝毫没有难过之前，也就住了嘴。眼前的少年让他觉得有点可怕。
　　“我想，师父，大概真的是寿终正寝了！”惟其这样说着，外面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
　　早上师兄弟三人正拖着黑眼圈准备吃饭，美男子领着一个20多岁的青年进来了，并一脸崇拜的撑他为“先生”。把他引到三人面前介绍说：“这位先生就是等下帮我们选墓地的了，等下就麻烦杜丛你动第一铲了！”
　　杜丛忙说应该的应该的。他伸了伸手准备和这位算命先生握手表示感谢，可对方并未理会他，径直走到惟其面前：“你好，我是鹿神，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惟其也只好自我介绍：“我叫惟其，谢谢先生抽出时间来我们清溪村，我和付城都不胜感激。”这是恭维的话，二十多岁的人能有什么本事，所谓看风水惟其是不怎么相信的，人死了也只不过剩一具尸体，埋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付城打了个哈欠，他挂着严重的黑眼圈，虽然打了几个盹却没敢大睡。他对着鹿神想说没睡好啊昨晚先生不要介意云云的寒暄，可他只说了没，对方却像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眼里也露出得意的样子：“美？美？美男子么。呵呵呵呵，最近总是有人这么夸我，承蒙赞许了！”
　　付城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脑补能力。
　　“真的，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咱俩特像，都是属于特帅的那种。你说咱俩要是一起走路上，那些姑娘还不得羡慕死！”
　　“大师，大师，你知道人如果长得丑的的话，上天就会多给一点幽默感”惟其真诚的说道：“我觉得您就挺幽默。”
　　鹿神听了这话并未生气，他不屑和一个小孩置气。毕竟自己被请来是看风水的，不是来找茬吵架的。东家给了钱自己就要做事情，就算对方有眼无珠看不清他的帅哥本质，看在钱的面子上他倒也是可以忍气吞声。
　　惟其想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纯属是骗子，哪有大师一上来就一顿猛夸自己的，又因为对方只称赞了付城觉得对方很没有眼光，是个徒有虚名的神棍。可终归不是自己请来的“神仙”，大小也要供着。他咳嗽了一声，以示自己刚刚失态了，看对方并未生气，悻悻的说道：“大师还是请先和我们一起上山吧，给师父挖坟的事情也宜早不宜迟。”
　　鹿神鼻孔“哼”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来到顾家老林，这片林地零星的散落着几座孤坟，皆是老坟，连墓碑都没有，没什么值得考证的地方。因为年代久远，有几座坟连顾得彪也不认得，只知道是自己的先祖，每年过来上坟添土，烧纸烧钱，让他们保佑自己家宅平安。惟其知道这是顾家的老坟，很想恭恭敬敬的去磕头，可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以前每逢年节下，时至冬日师父包了饺子，总是把第一碗饺子恭恭敬敬的摆在灶前，放了筷子在上面，一边念念有词：“老家人少家人都来吃吧！”，这是他纪念先祖的方式，惟其这种人是不信鬼神的，可他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
　　鹿神在几个坟年站定，默默的转了几圈，嘴里咕咕叨叨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到最后突然一定，说：“就是这儿了！”，命人破土去挖。杜丛动了第一铲，他穿了和惟其同款的孝袍，可因他倒葫芦的身材，顾家媳妇顾大娘就把袍子做的很是宽大，远远望去像一头白熊。
　　惟其在心里默默的笑身边的白熊，同时越发觉得鹿神像骗子。本来以为对方会拿出点真才实学好让他信服，最不济也要拿个风水罗盘装模作样一番，可对方叨咕了两句转了几圈就完事，连装也装的很敷衍。
　　挖好了顾得选的坟——这以后就是他的新家了，顾得彪又张罗大家给老坟几位祖宗添了新的坟头土。众人累了半天，坐在坟边的大柳树阴下休息，鹿神来到了付城身边坐下，偷偷告诉他：“这座坟是个仙人坟，底下有黄金的，我只告诉你。”
　　付城并不在乎什么黄金不黄金的，况且是先人的墓穴。他也不懂什么仙人坟，他是来为师父挖坟的，其他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叫了惟其，一起下山去了。
　　从顾家老林回来已是中午，几个壮汉都很劳累 ——他们也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劳动力了。吃了午饭都卷了席子去河岸上乘凉去了。清溪村被一条小河包围，平常是没有水的。一到夏季，雨期一至，下几天的连雨，河里的鱼虾蟹蛙也都赶趟的出来生产。这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季节了。每逢傍晚，有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洗澡濮水的，更多的是逮爬猴和青蛙的。电筒一照下去，青蛙就伏在草丛里不动不叫，任人一把抓住。
　　惟其和付城吃了中饭，不知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美男子除了让他们留在灵棚内看师父的尸首也并没交代别的事情。惟其就坐在“黄金路”上看看师父硬邦邦直挺挺的尸首，无聊了就看付城哭。付城的眼泪总是哭不尽似的，像打开忘记关了的水龙头。他有些羡慕，他并没有这么难过的情绪，更多的时候他想到师父以前和他们在一起，调戏妇女，教他们打架斗殴，像放默片。
　　过了中午，跟顾家沾亲带故的亲友都送了盒子了。所谓盒子：大多数都是上午来送，或者临近中午。顾家的都是远亲，所以盒子一直到下午才到。盒子大多数是毛毯或者蚕丝被，如果是关系较好的亲戚还会添上被面，有的也会放上礼金而不是单独去上礼，这时候就需要家属自己去记礼金数以防日后亲戚那边有喜事或者丧事再上礼还回去。孝子要穿着孝袍拄着哀棍一边哭一边去迎盒子，喇叭班子跟在前头吹哀乐，后面跟着一众哀嚎的孝子贤孙浩浩汤汤的去村口迎盒子。
　　现在前面的三个孝子 ——杜丛，惟其，付城已经做好了被围观的准备。杜丛放低了声音：“我哭不出了，眼泪干了”他这样说，又解释道：“但我的心里还是很难过的。”付城一直都是哭的像泄洪，他胸有成竹的说：“师兄，你多想想师父的好，然后你就会哭了。”惟其很不理解这话有什么因果联系，他一直记着师父的好，他也难过，他就是没有眼泪。他想到就算是拿过大奖的女明星也有过用眼药水冒充眼泪的事迹，可当下哪里去找什么眼药水呢。
　　美男子之前已经告诫过他们了，去迎盒子的时候万万要哭起来，最好是连哭带嚎，越感人越真挚越好。如果能哭到连一路围观的人都纷纷落泪——这就是大大的孝子了。惟其很是不屑，如果单论哭声就能决定孝心大小，那二十四孝史可以直接称做哭史了。站在队伍的前端，左边是杜丛，右边是付城，他站在中间用要送给宾客的孝帽捂着脸滥竽充数。他们后面跟着顾得彪一众人，众人皆在专心哭泣，没人在意前面的惟其。
　　到了村子中间，这是条贯穿村里和山上的十字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瘪着嘴，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太太夸付城有孝心，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他的眼泪没断过。另一个抽着烟袋的老爷子在地上磕了磕烟灰表示不服：最左边的儿子哭的最响，所以他孝心最重。老太太努了努干瘪的嘴——她在吃午饭，没有牙齿的牙板在尽力碾碎食物，表示对大爷的不满：“我说什么你都要跟我抬杠，那个大学生长得这么好看，还在拼命的哭，眼睛鼻子都哭的找不着北了，他孝心不重难道你孝心重？”，老爷子当即冷哼一声：“噫嘻，我就知道，你就看人家长得好看，你啊，一辈子都这样。以前你是没机会，你现在有机会了你看看你多老了，老妈子靠墙喝稀饭 ——背壁（卑鄙），无齿（无耻），下流。”“我说你才是老头子垮粪箕子 ——找屎（找死），你还不是天天夸这个妇女好看，那个妇女好看，和死的顾老头一样。”
　　惟其在前面听得好笑，这老头老太太突然吵架，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围观老头老太太吵架可比看人哭丧有意思多了。突然一个女声叫了一声“妈呀”，这叫声盖住了哭丧的人群，盖过了吵的正酣的老头老太太，直逼惟其而来。正是之前在灵前表演哭丧的“大喇叭！”。只听她一字一句的叫道：“中间那个男的没哭。”众人的目光随着这声音接踵而来。
　　惟其一时站不住脚，打了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