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类刺客》周西

1、师父之死

　　顾得选死了。
　　这个叫做顾得选的死人便是惟其的师父。
　　师父是个好师父。
　　这是惟其给师父的评价。他好在哪？惟其不知道。
　　顾得选常常被他的对手们称为老不死——他88岁了，70多的尾巴尖收养了惟其。他是惟其的师父，惟其的爷爷，惟其的爹。惟其从小没爹没妈，天上掉了这个师父，他也就认了。
　　此刻的惟其正坐在店里等着老板娘做包子。这是他多年的早饭习惯，因为借给同学作业抄他被罚站了两节课，以至于他的早饭也推迟了。
　　小吃店里人很少零星的坐了一两个，其中一个还是老板娘。她在熟练的包着煎包，等着锅里的油滋滋作响，她便拿了一个盘子把这些白白胖胖的生包子放进去，手脚麻利的来到灶旁，把白胖子粗暴的扔进去。白胖子进了锅，借着老板娘的大勺子，一个个铺平开展，迅速占领了整个平底大锅。
　　惟其抬了头，细细的看老板娘端了掺了面的水，倒进已被白胖子占领的锅。兹拉一声，老板娘盖了锅盖，转过头对着惟其抱歉道：“小伙子，你再等等啊，别着急。这个点吃饭的人少，煎包也要现做。”
　　惟其按亮了手机，10点10分，不尴不尬的时间——既不是早点人潮拥挤的黄金段，学校第三节课也已经开始上课了。
　　这是惟其第一次逃课，他原本以为自己跟逃课俩字无缘——毕竟逃课名单排行榜常年被违反校规的人霸占，自己又实在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年年班级前十。他被这些荣耀包裹着，从未逾矩。
　　他坐在位子上等待白胖子由生变熟，这个过程是值得等待的，刚出锅的美食就像没满18岁的少女，又酥又嫩，咬起来更是妙不可言。这话他对付城说过，付城大骂他是禽兽。
　　现在这个禽兽舀了一口辣汤，辣汤热热黏黏的，进了他的胃肠，他等着吃煎的脆脆爽爽的包子。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发信人是付城，简单四个字：师父死了。
　　他看了又看，把这四个字在心里嚼碎了念出声。热腾腾的包子早被老板娘端了上来。他却没了胃口。
　　再吃不下外酥里嫩的煎包。
　　再喝不下暖酥酥的辣汤。
　　这是他第二次正视死亡。
　　他理了理思路，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同门师弟同校同学付城。他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付城说的师父是谁？是他们的师父顾得选那老王八蛋么？看起来应该是，毕竟他和付城只有那么一个师父。如果是顾得选，他怎么死的呢？缺德太多老天爷睁了眼弄死了他？不能啊，缺德的人多了去了，上天用个大雷劈三天三夜也是劈不完的。病死的？那也不对，顾得选可从来没生过病，至少惟其从未见过。老死的？顾得选八十八了，这是最有可能的。
　　他稳了稳心神，决定去找付城当面问。
　　惟其所在的学校——青城中学是所私立高中，近年来发展规模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青州府排名第三的公办学校跃进三甲。学校以“残暴”出名，当然这是惟其的个人意见。学校的鸟瞰图形状是一把锁——锁住知识，锁住人才，锁住成绩，清晨走读生们穿着黑色的校服由各路汇聚而来，就像一把钥匙要打开学校的腹地。
　　付城在校篮球场等着惟其。待惟其到篮球场正赶上2班和4班的篮球赛厮杀。冒着被层层呐喊加油热情直冲霄汉同学误打的风险越过情绪洋溢的围观篮球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眼前就只看到付城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四班已经远远领先自己班级。2班全体的一阵嘘声很快被4班的欢呼声盖过。
　　“不准喝倒彩!”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惟其耳边响起，是班长在下命令。
　　2班的班长叫做吴初秋，文文静静的女生。此刻却紧缩双目，一脸严肃的注视着赛场。惟其看到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逗她：“哎，我说，不过是场篮球赛，还是年级内部的比拼，你这么紧张干嘛？”
　　“谁像你这么没有班级荣誉感！”吴初秋说完这句还不解恨的附加了抱怨：“你要是上场我们班也不可能输这么惨烈！”
　　“这怎么能怪我？要怪也要怪秦帅抄我作业害我被罚只能逃课去吃早饭吧。况且对面可是有校篮球队的付城，我可打不过他”
　　“你这是在推卸责任，不吃早饭饿不死你，死你也应该死在这里!”吴初秋指了指面前的篮球场。
　　“班长真是越来越残暴了，你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要你管啊！我现在真是担心输了这场篮球赛会影响我们班同学的士气”
　　“这是班主任应该担心的事情吧，你可别越俎代庖想着谋朝篡位！”惟其揶揄道，“擒贼先擒王，4班不就付城一员猛将么？我替你解决他”
　　吴初秋听到“解决他”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身边的男生在对着篮球场大吼：“付城你个王八蛋现在还有心情打篮球？”
　　正在运球的付城听到喊声回头看了看惟其把球丢给了身边的同伴直接下场了。剩下赛场的队员一脸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小子，说说吧，这怎么回事？”惟其扬了扬手机对着走来的付城责问道。
　　“换个地方说吧”付城接过同学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回答他。惟其看了看四周，篮球场确实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
　　“班长，和你报备一下，下节课我也要逃课了。”惟其作了个报告的手势，快步和付城离开了“战场”。
　　两个小时后，惟其和付城已经来到了清溪村。
　　“感谢你的精湛演技，我们得以请假成功”
　　“我是真哭了，师父死了，我伤心还不行？难道你就不伤心？”
　　“你伤心不还是在篮球场打球，再说了你只说老家来了人发讣告通知我们老爷子死了”惟其长叹一口气道：“他是爱玩的人，我不信他死了。”
　　“信不信的反正也来了，再往前可就是必须面对的事实了！”
　　12点多的太阳正毒，外面热的发烫，夏日初临已经是这番景象。连树叶也不是冰冰凉凉的颜色，在阳光下开始犯着浓稠的绿。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响。掺杂细细碎碎蝉的嘶叫。村头已经能听到被太阳照得发亮声音嘶吼的唢呐，这是死人的号角。惟其不敢再想，迈步向前。
　　顾得选生在清溪村，长在清溪村，俗话说狐死首丘，死了也死在了清溪村。他年轻时遇坑跳坑，遇坎跳坎颇有些本事。这些本事是什么，惟其和付城都不知道，师父不说，他们也懒得问。师父教他们打架他们就跟着学打架，师父让他们念书他们就念书。两个少年站在顾家门前，怔怔的望着白色的幡随风飘摆。
　　正门口搭着白色的孝棚，中间横着一口棺材，棺材左边是纸扎的金童玉女，纸屋纸马，右边放着叠好的金元宝和银元宝，厚厚几层摞在一起。以往种满花草的院子也没了花草——管事的让全拔了，办白事要起锅做饭，顾得选的花草生长之地自然成了首选。
　　见到惟其和付城到来，管事的中气十足的大喝一声：“孝子到”，声音拉的老长，外面的唢呐班也适时奏起了哀乐。付城想起了过往师父对他们的种种好，一时悲从中来，跪在师父灵前哭了起来。惟其绕过棺材，来到堂屋门口，顾得选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已经穿好了寿衣，脸上蒙着白布。白布上不是光滑的白布，有一道一道的印子，惟其小心翼翼的掀开，仔细的瞧了瞧，是了，是顾得选没错，带着皱纹褶子的眼角，大大的鼻子，连脸上的老人斑都看的清楚。是了，这下顾得选是真死了。付城并没有哭错人。
　　管事的是个中老年大爷——他49岁了，没有德也凭着年龄望重了。管事的是个爱美的，他自诩自己是美男子，理了理头发对着两个少年语重心长道：“顾大爷是没有孩子的，你们两个是他收养的干儿子，等下尽孝挑幡给帮忙的人磕头，也算他没白养你们一番。”惟其小声的讲到：“我是收养的，付城不是。”这话管事的没听到，听到了也说听不到。农村人讲究尽孝，孝子自然是越多越好。顾得选膝下无子已经被人嚼舌根，一个儿子尽孝灵前有什么好？还不是会被人笑。两个儿子守灵前，那才好看呢。人活着，是活给别人看得。死了也一样。他这话掖在心里没说，只嘱咐二人下午要给帮忙的人磕头递烟。
　　到了下午，太阳渐渐西移了。帮忙的人一一来了，洗碗的，买菜的，买馍的，借桌椅盘子大件小件的，负责搭灶的，做饭的厨子。每来一个，管事的就领着惟其和付城，高喊一声“孝子，跪！”，他俩就扑通给人跪下，谢谢人家来帮忙办丧事，给人递烟地茶。两人来时穿着校服，没来及换，现已穿上了孝袍，戴了孝帽——顾得选的弟媳妇帮忙用白布做的，针脚粗，白线也不是什么好线，小商店里一块钱买的团线还要现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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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和【弟子规】的猪脚陈默是同班同学，可想而知他们有多不省心，他们班主任有多辛苦了。后面惟其会离开学校，毕竟他有他的使命。这也是他在青城府最后的年少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