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图》箫韶乆成

5、围猎

　　翌日清晨，狩猎大军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向昆源猎宫前行。
　　城郊春色正好，皇甫潇打着马儿哼着歌，晃悠到乾阳的车驾前。
　　“哟，这么好的天气虞儿还闷在车里啊？”他大笑着说道。
　　见乾阳没答话，皇甫潇便凑近了想再调侃她几句，谁曾想一个“暗器”嗖的一下向他飞来，是个圆滚滚的大苹果，他伸了伸手，没接住。那苹果擦过皇甫潇的肩头，径直砸向正在和夜辰说话的玄冥麟，二人昨晚可以说是“再见如故”，皆觉得与对方投缘，仅仅一夜就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
　　“公子小心！”纪零见他说的投入并未发觉“危险”逼近，急忙出声提醒。
　　“怎......唔！”玄冥麟闻言刚一回头，就被大苹果砸了个准儿，正中眉心！“凶器”也咕噜噜的滚到了他怀里。
　　皇甫潇心道一声不妙，忙上前来询问他的状况。
　　那白皙光洁的额头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说不定不出半个时辰就会鼓起一个大包了。
　　“这位兄台还好吗？真是对不住了，舍妹顽劣，本是要砸我的，如今却让你代为受过，实在是不好意思！”皇甫潇一边作揖赔礼，一边吩咐贴身小厮去请御医来。
　　“无妨。”玄冥麟揉了揉额头，这就是夜辰说的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五皇子皇甫潇？
　　“那就好那就好......哎？你是哪位大人的公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皇甫潇瞧着他眼生，好奇的问。
　　“虞儿呢？她伤了人理应过来道歉。”夜辰突然上前来打断皇甫潇的话。
　　皇甫潇见他也在，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那个小宫女们口口声声说的仙君一般好看的北辰二皇子。
　　“原来是玄冥兄！久仰久仰！我看你和老三挺聊得来，那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叫三哥。没大没小。”
　　皇甫潇准备对玄冥麟勾肩搭背的手被夜辰一把截住，在那仿佛有了实体般刺的他直发抖的危险目光中，弱弱的喊了声“三哥”。
　　话说他身为一个成熟的灵魂为什么会被一个小孩子威胁啊！
　　一直到了昆源猎宫，罪魁祸首都没出面道歉，虽然玄冥麟不在乎，但热心肠的皇甫潇仍去打听了原委——乾阳被扣着学习辟雍学院的校规呢。
　　辟雍学院人才辈出，与它铁一般绝不容情的校规密不可分。乾阳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大本校规，嘴角微微抽搐着问一旁的菱歌：“我们不是来狩猎的吗？”
　　第二日清晨，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后，春狩正式开始。
　　几日下来众人皆收获颇多，有了皇甫夜辰的指导，玄冥麟的骑射大有长进，已然可以猎杀幼鹿。而乾阳就凄惨多了，由于她一直记不住那些繁琐的校规，只能蹲在行宫的台阶上抱着皇甫潇猎给她的小兔生闷气。
　　这天一早，玄冥麟刚猎了一只野兔，就看见不远处枝叶掩映间躲着一头小鹿，他悄悄潜了过去，谁料那小鹿警惕性极高，听到风吹草木之声拔腿就跑，他忙上马去追，那鹿受了惊吓，跑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就带着玄冥麟深入了大山腹地，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听夜辰说这里是灵兽聚集之处。林中有灵鹿仙狐，也不乏恶禽猛兽，百年来偷猎者蜂拥而至，但大都有去无回，故而黑市横行，王宫贵胄甚至为了稀有灵兽大打出手，以致朝堂不宁，国本不安，直到唯宁开国帝王在此处修建皇家猎宫，派兵把守，才遏制了偷猎之风。方才那小家伙想必也是乱了分寸才往这里跑，罢了，趁着没惊动灵兽，快些离开的好。他掉转马头，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身后哪来的路，早已变成一眼望不到头的接天密林，来时的马蹄印也已消失不见，他被困住了。
　　玄冥麟运起轻功，足尖轻点几下跃上身旁的一棵树冠，这里没有路，也没有方向，身上带的小罗盘像是受到了干扰般不停乱转，天空也被乌云笼罩，看不到太阳在何方。
　　华明山毗邻昆源，在昆源深处应当也能看见华明山才是。还好，虽不明显，他还是发现了雾色朦胧后的山体。找准了方向，他不敢耽搁，骑上马开始赶路。地上全是枯枝草藤，顶上是茂密的树冠，加上阴天起雾，玄冥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马儿也越发焦躁不安。他甚至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转圈，这时，一棵从中折断的树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大型野兽或攻击型灵兽的手笔，与此同时，一股裹挟着腥气的劲风向他袭来，他侧了侧身险险避过，也不敢回头，马儿同样感受到了危机，加快速度在密林见间穿梭。而身后的东西敏捷异常，穷追不舍，口中还不断发出“桀桀桀”的怪叫声。他从怀中掏出报信的烟火，火红的烟花呼啸而上，希望御林军能快些赶到。
　　一股腥风袭来，温驯的马儿受了惊，人立而鸣，将玄冥麟狠狠甩了出去，他顺手扯住一根垂下的树藤，借力翻身而上，稳稳的落在了树上。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奔来一只身高□□尺的棕熊，他定是敌不过的。棕熊几步就按住了受惊的马儿，熟练的开膛破肚，马儿转眼就没了呼吸。那熊也发现了他，长着血盆大口就冲了过来，一掌拍在他所在的那棵树上，树干上登时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玄冥麟死死抱住树干，这树这般摇晃，他连轻功都使不出来。
　　“啪！”又是一掌，那树终是承受不住，从中断裂开来。玄冥麟情急之下勉强一跃，堪堪抓住旁边斜出来的枝丫，半吊在半空中，棕熊见状，伸出熊掌就要抓他。他冷汗直冒，腰部一使劲翻身上去。堪堪站稳后，他挽弓搭箭，正中棕熊心脏，可那棕熊的皮十分厚，只没入一个箭尖，这反而激怒了棕熊，它嘶吼一声，拔掉羽箭，再次向玄冥麟袭来。眼看这棵树也要不保，他突然计上心头。
　　玄冥麟从树上跳下来，运着轻功躲避着攻击，灵活的在棕熊面前转来转去，那熊越发急躁，双目寒光迸，两耳听四方，猛的一回头，与刚好落地的玄冥麟看了个对眼，它仰天呼啸一声，直直冲过来。玄冥麟冲它笑了笑，将手中树藤狠狠一拉，运起轻功越过身后一棵粗壮的大树，借着这股力道，周围看似随意垂挂着的树藤随之迅速收紧，将棕熊紧紧的捆在一起。看着棕熊不断挣扎，玄冥麟将手中树藤缠在树上打了个死结，又搭两箭，凝聚内力，两箭齐发，如碧涛吞日般狠狠没入棕熊双眼，见棕熊吃痛摔倒在地不断翻滚，玄冥麟方才长舒一口气，趁这个大家伙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忙向森林外围撤退。
　　还没走出多远，忽然万籁俱静，阴风四起，遮天迷目，呼呼响若春雷吼，阵阵凶如饿虎哮。天地顷刻变墨色，丝丝冷笑声偷过衣料一寸寸爬上玄冥麟的脊梁，将他定在原地。
　　“面若银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貌。小公子魂魄纯净，若吃了你，我这修为啊必要精进一层。”
　　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的手从后方轻抚上玄冥麟的脖颈，依稀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耳旁。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只能大致分辨出这大概是一只修习歪门邪道的雌性灵兽，方才那只棕熊想必已经成了她的盘中餐。
　　“你为何不回头看我？”那灵兽说道。她的手慢慢划到玄冥麟的胸膛，感受着人族少年心脏跳动的声音。说来也奇怪，这里是昆源山深处，遍布锁灵阵，旁人进不来，高阶灵兽也出不去，这个小孩是怎么进来的？方才她查探过，这小孩并非灵兽所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莫不是......不等她多想，这小孩就忽然转身，一击内力暴击打在她腹部，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哈哈哈，就你这点本事，还想伤到我？”
　　玄冥麟看着面前半人半鸟的灵兽，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不瘫坐下去。
　　青羽红尾，好像是灭蒙鸟。
　　“身为灵兽，你不好好修炼，为什么要用这歪门邪道的法子!” 玄冥麟就地一滚，堪堪躲过灭蒙一击，可是背上还是被利爪抓伤，瞬间血流不止，那鸟像是在逗他玩一样，不断在他身上抓出伤痕，就是不杀，待到玄冥麟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血泊之中，才居高临下的嗤笑道:“循规蹈矩何时才能得道？这种被困一处没有自由的滋味我可受够了，你当真是不自量力，区区凡人就敢只身闯入这里，还妄想反抗我？”她将右手化为利爪，上前去挖玄冥麟的心脏，突然，一股霸道的力量将她狠狠甩了出去，她捂着胸口撑起身想查看是什么东西坏了她的好事，却被那双金色的眼眸吓得怔在了原地。
　　皇甫夜辰找到玄冥麟时，他正撑着弓从结界附近踉踉跄跄的走过来，身上的血腥味飘了老远，手中还握着一支灭蒙鸟的羽毛。
　　“宣麒!宣麒你怎么样？”夜辰忙上前扶住他，玄冥麟此刻已是强弩之末，顿时失了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满目混沌虚无散去，万道金光滚滚而来。玄冥麟揉揉眼，面前亭阁峥嵘，飞角重檐，那匾额上行云流水的提着三个大字“栖梧宫”。
　　这是他母妃生前的居所。
　　玄冥麟独自站在宫门前，心中明白这只是个梦，梦境又如何，只要能再看看母妃就好。
　　他在衣角蹭了蹭手心的薄汗，颤抖着双手推开了宫门，走入内室，细碎光点从窗边散落，洒在窗前正在刺绣的女子身上，她眉目清和，唇边带笑，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母亲！
　　“母妃！”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穿过玄冥麟的身体向那女子跑去。“先生交代的文章我背下来啦！父皇赏了好些好吃的呢！”小团子笑嘻嘻的伸出手，将藏在衣袖里的糖果小心翼翼的捧到女子面前。女子接过糖果，温柔的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膝上。
　　“母妃母妃，你给我取个‘字’好不好，父皇有字，先生也有字，我也想要......”小团子撒娇道。
　　“麟儿还小，等麟儿成年加冠的那天，父皇和母妃一定给你取个最好的‘字’好不好？”女子笑着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
　　突然间天旋地转，内殿已是满地狼藉哭嚎一片，四个身形健硕的宫女死死按住挣扎的辰贵妃，另有一个宫女拿着一杯毒酒往她口中灌去。
　　“怎么就不识趣呢？轩辕一族已然衰败，你安心上路便是，何必要无谓挣扎平添皮肉之苦？”见她依旧咬紧牙关，皇后苻氏冷笑着用金簪硬是撬开了她的嘴，将毒酒灌了进去。最后的最后，荣宠至极的贵妃并百年帅府轩辕氏全族饮恨而终。
　　母妃！等等我！
　　玄冥麟追着那缕风一吹就飘走了的魂魄，一路来到宫门外，这里跪满了前来请命的百姓，奈何深宫中的皇帝依然不为所动，毅然决然的下了旨。
　　“宣麒，活下去......”母妃最后的话不停的回荡在他耳畔，他难受的喘不过气来，她从来都是说话算数，早早的就为他准备好了“字”，可是母妃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加冠了。
　　“玄冥？醒醒。”皇甫夜辰的声音跨过哭声满天，将他从噩梦中拉了回来。他疲惫的睁开双眼，入目就是皇甫潇如释重负的脸。
　　“别靠他太近，让太医看看。”夜辰将皇甫潇拉开，等候良久的太医忙上前来搭脉查看他的伤势。
　　“终于醒了，五天来你动都不动一下，要不是还能喘气我都以为你死了......哎呦！”皇甫潇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夜辰敲了脑袋，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妥，讪讪的冲眼睫还挂着泪珠的玄冥麟笑了笑。
　　太医诊完脉，道他伤了脏腑，需好好调养，好在并无性命之忧。皇甫潇说他命大，先是熊口脱险，又从灭蒙爪下逃生，又问他是不是身怀什么绝世武功。玄冥麟摇摇头，他只是个不受宠的棋子，哪来的绝世秘籍让他修炼，不过他更愿意相信是母妃和外祖父冥冥之中一直护着他。
　　凤死梧桐衰，将上断头台。凌云摧刀舞，凄凄青鸟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