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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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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乏善可陈的生活让单只嗅到一丝久违的生活气息,好像他在家耽搁了那么久,这里的方式才为他所熟悉。
或许是因为新鲜感,或许是因为新学期伊始整体步伐还没那么快。
单只倒没体验到“出乎他所料”而带来的“惊喜”,事实上,不如他现象中的冰冷严肃只是因为他习惯性地用这样的想象折磨自己,现实没那么糟糕早是他意料之中,并不能聊以自\慰。
他依旧是无趣。
在岸边挣扎的鱼回到水里真的会有重获新生的快感吗。他的回归难道不是像水溶于水中,像那个人未投进箱的垃圾不幸落到垃圾堆与周围分不清彼此?
他慢腾腾地走向食堂,迎面来的一只高大的队伍把他淹没。
看起来是升旗队,里面还有那天……阻止他演完独角戏最后一幕,却帮他端尿盆的人。
那人正懒洋洋地和同伴闲聊,瞥见了不小心混进队伍的单只,单只也望了他一眼。
目光交织,又彼此错开。
这一幕仪式感太重了,而发生的时间,地点太轻易,发生的原因,内容太轻飘。
重得使他举步维艰,轻得使他喘不过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头顶着巨大的石头在空气稀薄的云端行走。
他能感受到石头的压下的重量,为它随时有可能落下而心惊胆战。
他没有脚踩在实物上的感觉,却莫名能够走动,即使能够走动,却还要为可能摇摇欲坠而小心翼翼。
或者说为可能摇摇欲坠而摇摇欲坠。
目光交织的另一方也会承受这些吗?他和无数人目光交织,无数人和无数人目光交织,谁来承受这不能承受的重量,谁能从这重量里感受到另一方的情感。
com passion.
他准确无误地在心里把这词拼了出来。
他从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些时刻会一闪而过的某些词,也从不深究。
七班的晚上的语文自习课用来考试。
四十分钟,一张A4纸。
廖茜坐在台前,目光扫视了一圈班上,本想打开手机看看时间,一条短信赫然显示在屏幕上。
来自“单只妈妈”。
“你好,廖老师。很抱歉打扰您,请问今天单只在学校里怎么样?”
“家长你好,我课余时间问了单只,”廖茜边飞快打字,边回忆起和单只聊天的情景。
那时办公室里的老师基本去吃饭了,他拉了把椅子让单只坐下。
“昨天睡的好吗?”
“还好。”
“寝室里的人有没有吵到你?”
“没有。”
“哦……听生活老师说,你们那间相对安静一点。会不习惯吗?大家一起住。”
“还好。”
“我以前性格内向,不擅长交际,高中时第一次住校,还蛮不习惯。”
“哦。”
对面人大概觉得这样不大礼貌,又配合着点点头。
廖茜笑了,道:“平时喜欢做什么呢?”
喜欢做作。
“都还好。”
“我也都还好,但按频率说,可能用手机比较多,所以爱好是玩手机,呵呵,不过这个要适当哈。学生时代那会儿喜欢看书,碰的书多,不管是教科书还是课外书,你呢?”
“吃药。”
坚持最久的,频率最高的。
“……听妈妈讲你不太喜欢运动和玩游戏,那书籍电影之类的喜欢吗?”
“不喜欢。”
“你有什么讨厌的吗?”
“没有。”
“学校也好,家里也罢,都没有?”
单只抬眼看了看廖茜。
廖茜竟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感觉到其他复杂的情绪,像各种颜色交织一起的线团。
过分解读她是向来不赞成的,带着主观色彩给别人强行安上一套滤镜她也是不支持的。
但那瞬间,她就这么觉得。
下一秒,廖茜看到单只沉默着点头。
“以后……有什么压力或者难过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就给老师说。身体也好心理也好,憋着总不太好,对吧。”
单只依旧点头。
“好——”廖茜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教室。”
目送着单只进入教室,她转过身走向七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尽力而为。
她默默喃喃。
廖茜按下发送键,看了眼右上角的时间,头也不抬地说“还有十分钟,做完检查完的同学可以提前交卷。”
全班只有知衡一人站起身,在几个没做完还有闲工夫操心别人或者做完了还不想交的同学的注视下,缓缓走向讲台交试卷。
对于知衡这个人,廖茜的印象很深。
他成绩好且稳,排名基本稳定在年级前五,最难得是在躁动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浮躁。
发挥不错不傲,发挥失常不显得沮丧,怎么说……非常从容。廖茜带过几届学生,清楚装作不在意、从容的样子和真的不在意、从容的区别。
同样,他不在课堂上耍宝,偶尔开个玩笑活跃气氛也有分寸,课余会约同学打篮球,玩游戏。
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有爱玩闹的那一面,有些小缺点,但能够把握在红线之外,相对安全的范围内。
听班主任说,他人缘很好。
甚至于,人模样周正,硬朗,以廖茜对学生了解程度而言,可以说是英俊帅气,受女生喜欢的那一种。
至于有没有谈恋爱,廖茜不了解。
作为老师来讲,他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学生,这样保持下去,不出意外,他会上一所很好的学校,会拥有一段很不错的人生。
“怎么样,试卷难吗?”
下课后,知衡帮着廖茜收拾试卷。
“还好,基本是书上内容。”
“看来你也挺喜欢说‘还好’。”廖茜笑着说。
知衡埋头清点数量,“很多事情的确都是‘还好’,您不说过适度热爱才能保持事物的不朽性。”
这句话是今天上课廖茜无意提到的。
“行嘛,学以致用。白卷你能不能帮我抱到十三班?等会儿那个班也要考试。”
知衡点头,一把抓住试卷就走了。
他和单只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单只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便往左侧让了让。
知衡本打算叫单只拿,见他让开,只好自己走了进去。
全世界人都会有的经历:某段时间总是会遇见某个人,阴魂不散,而关系可能仅仅只限于认识。
比如知衡刚和十三班玩的不错朋友打声招呼聊了几句,正打算走,结果——
又在门口碰上单只。
部分世界人会有的经历:和那个阴魂不散,仅仅限于认识的人发生一些略尴尬的事。
单只手里也拿着一沓白卷,数学白卷。
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境遇。
单只从厕所出来,便遇上了数学老师。他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数学老师,而数学老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十三班的学生。
总之他叫住了单只,让他帮忙把数学试卷送到十三班。
尴尬得很无聊,无聊得很尴尬。
知衡本想重复相同地往左让,发现单只手上的一沓白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咧咧嘴,看了眼十三班的课程表。
是语文。
上课铃恰好响起。
知衡抽过单只手里的试卷,“我去还,估计能在路上碰到。”
接着迅速走了出去。
单只回到座位,除了一声未来得及出口的“对不起”,心里没掀起任何波澜。
他望着窗外夜色笼罩下若隐若现的小山坡。
岁月就是由许多个零散琐碎的瞬间拼凑起来的吧,他的感受也是零散琐碎的。
他怀疑自己脑海里那些完整流畅的情节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或者经过不断加工,从原有基础上不断戏剧化,拓展出来的。
他曾经那些完整流畅的痛苦也是他臆想出来的,是他自我陶醉于加工拓展,戏剧化后的故事里臆想出来的。
他根本不存在任何可以被关注被同情的痛苦,毕竟他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