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骑士》夜半人初静

4、休憩树果与满月藤（上）

　　将昏迷的年轻人安妥善安置在没人会去的厨房案台上，肖恩没有再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走出了无人的侧廊。
　　脱离教廷本身就已经意味着将给他的尊长和同僚们带来一堆麻烦，除了留下身上的衣服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他不准备再拿走别的东西。不管药剂、武器还是魔法道具，虽然是通过这些年积攒的功劳换取的，但说到底也是属于“教廷的骑士”的奖赏，理应留在教廷安排给更合适的人使用。
　　再说，离开教廷之后，他应该也没有上战场的机会了，那些难得的武器和铠甲没有用武之地很浪费。
　　说起来，他以后到底要怎么谋生？
　　虽然确实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说实话，不管是作为圣骑士还是神选者候选人，所接受的教导比起赚钱都更偏重正确花钱的方法……
　　从特长来说，他大概应该去当个佣兵？抓抓动物、采采草药什么的他应该还做的来。
　　不过既然接受过药剂方面的训练，干脆当个药剂师会不会更好？不管在收入还是享受上应该都会好吧？
　　说到享受，这个世界药剂师跟医生的差别不大，一旦确定开业，随时都可能被病人召唤，这不就和圣骑士也没什么差别了吗？
　　还是应该挑选一个更加安稳、没有压力的工作，比如抄写匠或者画师什么的，但是做这些不抱上金主大腿根本谈不上稳定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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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纠结于这些，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放弃神耀骑士头衔的。
　　肖恩努力扫清满脑子习惯性的瞻前顾后，对自己不可救药的好逸恶劳属性近乎绝望，该说本性难移还是什么，前后两辈子他好像总是自然而然就去选择了“最优”选项啊……
　　自己应该是有很想做的、必须要抛弃安稳的骑士生涯才能做的事情吧？
　　虽然骑士这个跟职业杀手差不多的职业本身也不怎么样，就算还能留在教廷，也是村庄牧师或者文员之类的更……
　　“喂！你！”
　　一个怒气冲冲、突兀到让肖恩下意识想要握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常年磨练出来的自控力让他在瞬间动摇后立刻压抑住了身体本能的冲动，脚步丝毫未变，连眼神都没飘动分毫就继续向前走，试图当做没听见。
　　“别跑！就是在叫你，这里本来也只有你一个侍从吧？”
　　哎……
　　肖恩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脚步，试图以最自然的路线穿过光辉庭的结果就是这样，面对意外也只能给出“自然而然”的反应，要强行无视已经大步追上来了的宾客只会立刻就会引起疑问。
　　他实在没想到会有嘉宾错过仪式高潮时刻出现在这里，神选者宣告的请贴是相当珍贵的东西，就算不想亲眼见证几十年才有一次的神恩降临盛况，至少也该珍惜和各国政要显贵同处一室的罕见机会？
　　别说宾客，教廷本身也集中了全部力量要将这场宣告仪式做到完美无缺，几乎所有人手都集中在了圣皇厅，正因如此，他才宁可打昏无辜的见习骑士，也要借此机会大大方方穿过光辉庭，用看似最冒险其实最安全的办法离开教廷。
　　只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这个打乱了教廷计划的人也没资格抱怨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宾客。
　　“给我拿杯水来，渴死了！”
　　就在肖恩暗中感慨的时候，叫住他的贵族少女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喷泉的边缘上，丝毫不介意飞溅的水花沾上发髻裙摆，反而在飘散的水珠中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肖恩第一反应是以取水为借口直接离去，但看到少女脸颊上不正常的绯红和汗水，他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稍作停留。
　　不过在这里要水……
　　他好歹也是激情逃亡中，不可能冒险进入哪个侧殿取水的。
　　肖恩的视线在四周扫过，最终落在了一旁高大的休憩树上。
　　“请稍等。”
　　肖恩如此说着，就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向道旁大树走去。
　　休憩树是一种温柔的乔木，非常适宜教廷所在气候，宽大平滑的树叶四季常青，曾经被人处理后用作书写的材料，不需要太多的养分就能茁壮成长，对于位置较高土地贫瘠的教廷来说和绿洲一样。
　　会被叫做这个名字一方面是因为柔韧的树枝会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婆娑声，带动繁茂树叶投下大片阴凉，在炎热的中午为人提供难得的休憩之地，一方面是因为每到冬日蔬果都已被采尽的艰难时节，休憩树反而会盛开出满树硕大肥厚的花朵，经过简单料理就能作为食物充饥，帮助人们度过令人不安的荒芜季节，真正放松下心神和大地一起休息数月。
　　对于膳食简单的教廷来说休憩树的花朵是令人期待的美味，私下流传着颇多的食用方法，其中有不少是肖恩的贡献。不过这种树在肥沃的土地上反而不易种植，疏松的树干又缺乏作为木料的价值，在外地算是罕见，离开教廷大概很难吃到了。
　　肖恩如此想着心中不由飘过了一分遗憾，但面上不露分毫，干脆利落地采下了一片肥厚的树叶，卷成杯子形状，少女在他身后发出气恼的声音嚷着“你到底在干嘛”，肖恩没有回答她，只是稍稍侧身让自己的动作展示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
　　少女叱责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肖恩张开手掌罩在攀援于休憩树树干上的漂亮藤蔓，随即整根枝繁叶茂的粗壮藤蔓就像有了意识似的，突然从根部到顶端齐齐轻颤了一下，下一秒，在肖恩手指抚过的细嫩藤梢，一串清澈的液体冒了出来，淅淅沥沥落在叶子杯中转眼就汇成了满满一杯，然后随着肖恩手指离开停止了变化。
　　“……”
　　少女像被这神奇的一幕夺去了意识一样，嘴巴和眼睛一起张大了却发不出声音，指圈大了眼睛看着肖恩又从树梢上摘下了什么扔进叶子杯中，然后将这整杯诡异的液体送到了她面前。
　　清澈的液体在叶子杯中折射成碧绿的颜色，几粒红色的果子沉淀在液体底部，就像散落的红宝石在翡翠上沉眠。
　　从视觉上来说，十分漂亮。
　　少女看看液体又看看肖恩，一脸像看着神经病的表情，太过震惊连脸上的烦躁都散去了不少：“……你不会指望我把这东西喝下去吧？”
　　肖恩露出个温柔微笑：“这可是只有在教廷才有机会品尝的饮料，凝聚了生命与活力，被祝福的树木精华，连精灵也非常喜爱这种饮料。”
　　“……你胡说的吧？”
　　“绝非如此，”肖恩一本正经地对满脸狐疑的少女继续推销，“事实上要不是您恰好独自来到光辉庭，就算是今天的晚宴也不会奉上这种饮料，毕竟您看，” 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光辉厅的范围，“休憩树和满月藤的数量都非常有限，完全不足以作为庆典饮料供奉。”
　　只说了有限，没说稀少，确实也没人手大量榨取。
　　这不是说谎。
　　肖恩如此想着。
　　少女脸上神色松弛了很多，满满的谨慎之后有好奇冒了出来，肖恩见状随即又加了把火：“骑士们都非常喜欢这种饮料，能来上一杯对他们来说也是无法拒绝的享受，但即使是诸位大人，也不是都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这是当然的，集训中能饮用的只有白水和药汤，酒和蜜水之类的享乐是绝对的禁令，为了找出点带味道的东西换换口味，他们可算是付出了相当努力——连这种生命律令的变种小花招都被发明出来了。
　　当然，骑士中会擅长法术、又愿意在这种地方花精力的总是少部分人，大多数人还是只能通过更粗暴的方法才能畅饮一次，连根拔起后榨取的汁液和法术取出的相比，算是各有风味，肖恩倒是都挺喜欢。
　　“骑士都喜欢……神耀骑士也是吗？”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微微黯淡了下来，却是伸手小心翼翼接过了叶子杯，看着清亮的液体，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有那么一瞬间肖恩担心她要哭了出来，但她只是咬着嘴唇轻轻说道：“教廷骑士喜欢这种东西吗？”
　　？
　　肖恩感到了一点异样，然而少女再没说什么，干脆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随即眨了眨眼，露出了介于疑惑和诧异之间的踌躇神情。
　　“这个味道……”少女微微皱眉，失态地舔了舔嘴唇，纤细白嫩的手指放在了喉咙的部位，回味了片刻才犹豫的说道，“很奇怪啊，明明没冰过，喝下去却很清凉，该说是甜还是苦……”
　　她又连续喝了几口，几乎一口气将杯子喝去大半了才下了结论。
　　“只是有一点点甜，几乎完全被植物青涩的味道压过了，咽下去的瞬间还有点苦味，” 少女眯起眼睛，品酒一样卷了卷舌头，“但大概就是因为这点苦吧，回甘反而意外的清甜，伴随薄荷一样的清凉，让人整个都精神起来了。”
　　少女随即将剩余的液体全部喝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放松神情：
　　“不知怎么，好像真的感觉轻松了呢……”
　　少女捧着空叶子喃喃自语，肖恩看着她脸上消退下去的异常热度，对尚未全熟的休憩果实药效暗自点了点头，准备就此行礼离开。然后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到少女以异常失落的声音轻声说道：
　　“本以为即使身隔两地也始终是一家人不会变，但实际上，哥哥早就已经在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