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的骑士》夜半人初静

3、圣恩面包（下）

　　“我听说各位大人都是无所不能的，”年轻骑士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带上了些许敬畏，“果然如此。”
　　啊？
　　“这么精细的操纵力，就算是想成为法师也可以了吧？”年轻人感慨着，“明明听说大人一直是作为骑士受训的，真不愧是被神选中的人。”
　　哦，这个啊。
　　肖恩不得不打碎他的妄想：“我不会的东西太多了，只是学习的比较多而已，你继续训练下去所要掌握的也不仅仅是剑和骑马的技术而已。”
　　“可是……”
　　“女神并不是对信徒那么苛刻的神明，比起能力，女神更希望得到的是遵循她信念、不偏离道路之人。”
　　提起女神，年轻骑士果然不敢再说下去，缩到墙角自觉反省自己的不成熟去了，留下肖恩面对冒着热气的大锅无声叹息。
　　哪怕女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确实只是……学习了各种东西，教廷希望得到的是了解各个方面事务、能真正统领教廷的神选者，虽然大家的才能不同各有侧重，但在筛选的后期确实都被要求学习各种东西，作为骑士的能力，作为牧师的能力，作为法师的，作为商人的，作为管理者的，作为外交者的……
　　……
　　然而这只是教廷的需求。
　　女神挑选眷属的方式非常单纯，直指更纯粹的灵魂和信念本身，在神选降临的瞬间肖恩才理解了这一点，与其说女神是需要一个宣扬她荣耀的下属，不如说她更期待的只是一个能直白地说出她信念、陪伴她道路的同路人。
　　就像圣恩面包一样，饱腹，有营养，耐储存，足矣。
　　却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肖恩揭开锅盖，圣恩面包已经在水汽滋润下膨胀了起来，现在看起来是白白胖胖圆滚滚的一团，手指捏上去有着精道的手感，稍稍下限又立刻弹起，非常讨人喜爱，不过吃过的人都知道，除了盐分，直接食用圣恩面包并没什么味道。
　　真是这样吗？
　　“接下来就是关键了。”
　　肖恩招呼了一句，看到年轻骑士从墙角转过身来，才利落地操起刀将面包切成均匀的面包片，不薄不厚大约一指宽度，像尺量出来的一样均匀。随着他的动作，小小的气流在刀锋边飞旋，飞快带走了多余水分。
　　年轻骑士发出一声奇怪的咦声，不知道是在惊叹他手法奇妙还是不理解为何多此一举，但也只是乖巧地看着，一双眼睛盯着飞快上下的刀刃闪闪发光，看起来已经入了迷。
　　可惜面包虽然大也转眼就切好了，年轻骑士发出一声意犹未尽的叹息，继续看着肖恩将一片面包穿在刀尖上递到已经调小的火焰上烘烤，他表情全然茫然，但安静的等待很快有了回报，只听几声微不可觉的噼啪炸响在火焰上方幻觉一般响起，他还没确定声响由来就被一阵突然荡漾开的奇异香味勾住了魂魄，然后就看见面包被递到了面前。
　　“趁热吃吧。”
　　肖恩如此说着，继续烧烤了起来，满意地听到身边年轻骑士一半烫的痛呼一边好吃到咋舌的惊叹声。
　　“这个味道是怎么回事！”年轻人真正惊讶了，“我吃了好几年的圣恩面包，从来没吃到这个香味！是用了特殊的调料吗？”
　　调料？也算是吧。
　　又一片烤好了，肖恩无视年轻人垂涎欲滴的眼神兀自咬了一口，小小的爆裂口感在舌尖炸开，熟悉的香味瞬间充满了身体，算不上甜蜜的焦香混杂着介于花香和青涩果味之间的微妙香味，随着咀嚼融汇成一种富有层次的口感，让面包本身的美味也凸显了出来，几乎被漫长储存吞噬殆尽的麦香瞬间被唤醒，附带着金秋暖风吹过果林农田的清新风味。
　　吃面包并没妨碍肖恩同时操作手中的烤刀，他很快就将新的烤面包片递到了望眼欲穿的年轻人手里。
　　“为了延长保质期和增添必要营养，圣恩面包里会混杂月现花种子，”肖恩耐心解释，“你是知道的吧，月现花的种子晒干了只有很小很小一点，如果直接吃是根本感觉不到存在的，如果泡进汤里又会很快就泡烂融化，它的营养和风味也就会随之消融了，毕竟本身味道并不浓郁，很容易就会被其他调料掩盖。”
　　“唔唔唔……”年轻骑士发出了类似赞同的声音，但对现在的他来说，显然努力吃面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肖恩倒也不需要他回答，兀自说了下去。
　　“用蒸的方法可以让它更好地保持在重新膨胀又没融化的状态，然后经过恰当烘烤激发出月现花种子最凝聚的味道，另外我个人也很喜欢稍微带点颗粒的口感。”
　　肖恩突然笑了，稍稍停顿一下才将又一片面包递到火上，神情带上了几分怀念：“说起来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技，你如果能学会，我对于教廷大概也算是有所贡献。”
　　“不！”年轻骑士猛然抬起了头，冒着被噎死的风险努力咽下嘴里的面包挣扎着说，“您简直就是我们的拯救者！我已经吃了三年的面包泡汤了，多亏了大人，我现在觉得人生都多了种颜色！”
　　“这么喜欢吗？”
　　“是的！”年轻人啃着面包真心实意的说，神情间莫名有些许唏嘘的神色，“我是商人出身，甚至都算不上什么大商人，只是一个小城市里有几间铺子而已，能够被教廷选中简直是整个家族的荣耀，不管训练再辛苦、导师要求再严苛，能够在这里流血流汗本身对我来说就是最快乐的事了。”
　　肖恩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这也是绝大多数见习骑士的共同想法，不依靠精神力量几乎是不可能挺过那些变态训练的。。
　　“本来也出身平平，简朴的生活对我来说反而正好，只有食物！那怕是三年了，也还是觉得太过分了啊！”年轻人发出一声心碎的呐喊，“行军口粮一样的硬肉干也就算了，永远是那几样循环搭配的蔬菜汤也就算了，我这样的平民该感恩了，但为什么主食永远是淡而无味、连一点点变化也没有的圣恩面包啊！”
　　这个，再过一千年大概也仍然是个谜吧。
　　“更要命的是经过三年的磨练，好像已经变成身体的习惯了，上次举行任务意外吃到了以前喜欢吃的面包反而觉得不习惯，过于松软，过于甜腻，得蘸果酱不能泡汤……” 年轻人伤心将脸埋在了两掌宽的面包片里，“总觉得，好像已经要忘了家的味道了……整个人都要被圣恩面包扭曲了，从精神上到□□上都要变得寡淡无味了，这难道是圣恩面包的试炼或者诅咒吗？”
　　呃，这个用词也太夸张了。
　　肖恩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中焦黄的面包片。咬了一口，酥脆的颗粒在口腔中炸开，丝毫没有邪恶气息，不管是嚼劲还是香味都熟悉得让人安心。
　　家的味道啊……
　　“说不定确实像你所说的。”
　　“啊？！”
　　“所谓女神的骑士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吧，宣誓放弃世俗的权利，从此远离常人的生活，以女神的意志为意志，以女神的荣耀为荣耀，不放弃以前的人生是没法做到这一点的，”肖恩说道，“如果做不到的话，在成为正式骑士前再考虑一下比较好。”
　　“大人！我并没有！”
　　“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肖恩笑了笑，及时安抚惊慌起来了的年轻骑士，“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着急，顺其自然就好。”
　　“我，我不太明白……”
　　“你现在还是见习而已，等在这里度过了十年、十几年、几十年，教廷和骑士团自然而然就会占据了你心中家的那个位置，圣恩面包的味道也会由寡淡变得亲切，变成不需要考虑好不好吃，而是理所当然就应该摆在餐桌上的东西，到那时你的烦恼自然就会消失了。。”
　　“有点不能想象……” 年轻骑士露出了迷惘的神色，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寒战，大大咬了一口烤面包片才再次抬头望向肖恩，“我觉得即使都是圣恩面包，我也会更喜欢这样烧烤后的味道的！”
　　肖恩笑了：“难得你这么喜欢，就把这个做法当做我的赔礼吧。”
　　“什……”
　　哐！
　　年轻骑士立扑。
　　肖恩放下另一个面包，未经处理的圣恩面包握在手中有着恰到好处的粗粝，非常趁手，砸在后脑的震感也扎实得令人安心，连一面粒粉都没掉。
　　传言是真的，这东西真的能当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