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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沉·曾经 ...

  •   江年手握长剑,眉宇间透露着几分焦虑。
      身为东宫十率府总统领,直隶于太子,江年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亲自到这地牢里来的,牢头擦着汗,拱手接待着。
      “各位爷,各位爷啊,小的不知大人到临……有什么事儿啊?”牢头也是严阵以待,能出动金吾卫和江大人的事可真的不算小的。
      江年不紧不慢道:“太子殿下吩咐了,务必将一个叫李云霓女囚毫发无损得带去见他,不得有差池,否则全部都跟她见阎王。”
      江年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自然也知道李云霓是何等人物,无论如今落入何等境地,她都是要担待着的人物,怠慢不得。
      所有人都以为凤歌公主已经是一具尸体,早死在两年前的那场灾难之中,而他却知道李云霓是如何逃过浩劫从而幸存的。
      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活下来了,又为何要回来送死了。
      牢头怕的要命,谁不知道那位太子爷的杀伐决绝,他也不知道这女监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主儿,只得战战兢兢。
      之前负责了去给云霓送话的大腹便便的狱卒却难得机灵起来,赶忙上前道:“小的知道李云霓,昨天还有人要杂家给她穿话。”
      江年神色凝重,此事不再简单了。他知道昨天传话的人绝不是太子,那又会是谁?
      事不宜迟,江年有些忐忑,急道:“还不前面带路!”

      云霓早已听见彼端的交谈声,身上的烂麻布衫,蓬乱的头发,指尖留藏的污垢,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狱卒指着云霓面前的铁栏,道:“就是她。”
      铁栏后面的人,瘦的不成样子,满身的污泥和伤痕,江年想起来三天前刚收监那日的暴雨倾盆,瘦小的一个人跪在城门外求见太子,被城门口的守卫殴打。
      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像现在这个样子,江年自认为是个记性不算好的人,而有件事他却十分清楚,李云霓这位公主从来不用给任何人下跪。
      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江年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对。
      云霓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那是绝对不向任何人屈从的傲骨铮铮。

      云霓看到江年的剑,映出自己的一张脸。
      “能让我自己走吗?”云霓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气力。
      江年没有让她太难看,没有五花大绑地给带出去,尚留了几分客气。
      即使蓬头垢面,一身污秽,也不愿意束缚手足来仰视服从于那个人。
      云霓试图保留她作为公主的尊严,而非完全一个战俘。
      云霓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发软,江年退后一步,让出一条路,其他金吾卫也收起长剑,立于狭窄逼仄的甬道两侧。
      云霓唇畔漾起一抹笑,真没想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竟还能最后威风一回。
      想当年在长安,她李云霓是何等阵仗,玉辇翠幄,金鞭络绎,凤吐流苏。云霓想到,那时她一身朱红罗襦,只一心想着去城南,城南初放金榜,放眼挑去尽是佳郎。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字,鲜艳的红纸上,顶头便写了三个大字。
      赵元勖。
      云霓信步向前走着,仿佛在这潮湿泥泞的地面上,她也能步步生莲。
      “凤歌公主,不要!”
      云霓暗叫不好,这种时候,绪娘更应该积极自保才好,多少年的老人儿了,这种时候如何这么不聪明。
      可能没人听过李云霓这个名字,却不可能没有人听过凤歌公主的尊号。弘德帝的掌上明珠,宠妃淑贵妃的独生女,完全一个娇蛮跋扈的代名。
      地牢里霎那间安静下来,云霓感觉到所有眼睛都盯紧了她。
      江年并不言语什么,他照令行事罢了,这种时候闹这么一出,这个老妪也是留不得的。
      江年一指那铁栏后的绪娘,冷冷地说:“去,把这个人也带上。”

      像是睡了一万年那么久的样子,做了不计其数的奇怪的梦,赵元勖觉得自己的思想和灵魂都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长安动乱平定还未过半年,现在又从中横生变故,连自己这个太子都被人下毒。下毒的人又是谁?赵元勖觉得头疼欲裂。喉咙干燥,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样子是睡了好几日了。
      长安如何呢?赵元勖静卧在床上,看着重重帷幕之后影影绰绰的灯火。
      还掌着灯,怕是入夜不久。
      侍从的微鼾从不远处传来,灯芯燃烧时被风吹动而发出的“嚓嚓”,夜晚是如此宁静。没有知道他已经醒来了,没有人嘘寒问暖、乱献殷勤,没有繁文缛节、虚伪做作的礼仪,只有自己的呼吸。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记得,自己叫赵元勖,曾经只是樊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过着多么平凡的日子。可他又是多么的不知足,如今贵为太子,失去的东西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他想起了一个不愿提起的人,一个令人厌恶到骨子里的人——李云霓。

      赵元勖支撑着自己从床上爬起,对着帷帐外道:“来人。”他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浑身的酸痛无力更是难以言喻。
      “殿下,您醒了。”东宫总管带着一群宫婢跪在榻前,掀开帷帐后等待着太子的指示。谢总管上前道:“殿下是否要老奴去请太医帮殿下看。”谢总管了解太子的谨小慎微,故而得多问一问再做决定。
      赵元勖接过其他宫婢送上来的茶水,漱了口,摇摇手示意不必,他最想知道的是谁下的毒,他又是怎么醒过来的。现在去请太医,必定会惊动上面那位,赵元勖深知现在局面尚不明朗,不该轻举妄动。
      赵元勖道:“本宫是怎么活过来的?”
      谢总管虽面露难色,却仍然如实禀报道:“回禀殿下,此事甚是蹊跷,老奴等是经由江大人的同意后才敢把药送给您使用。”
      “什么蹊跷?”他要的正是这个蹊跷。
      谢总管一点也不敢怠慢,磕了一个响头道:“老奴深知我等行事不妥,可是眼见着现在殿下从鬼门关取回性命了,老奴若是被罪责也无憾了。”赵元勖皱了眉头继续听下去。
      “殿下中毒之后,皇上下令在街头巷尾张贴布告,求得天下灵丹妙药为殿下解毒。不想那日,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自报家门说是前朝淑贵妃的奴婢,偷了淑贵妃的灵药‘回春’,又说念及昔日殿下对她有恩,本是想逃命去蜀地的,现在折返回来救殿下。我等也是纳闷,怎会有这等事,况且殿下对这些人向来不理不睬,又怎么会有恩?侍卫觉得那是刺客怕是心怀不轨,就棍棒伺候了,可是这贱奴非但不离去还说求殿下试试这药,她即使死去也不足惜。”
      “正下着暴雨,围观者却甚众,江大人不想事态蔓延,便亲自前去,不想江大人见到那女子便大惊失色,没等那人哀求便取了药直奔东宫。”
      “那人呢,那个女子,人呢!”看到太子动怒,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给本宫宣江年进来!”
      赵元勖心里已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江年在外面守卫,听到殿下急宣,想来大事不好,赶紧扔下佩刀入殿复命。
      一看到赵元勖的脸色,江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慌张。毕竟跟了太子十几载,他了解太子平日里的冷漠克制,而今这副神情使他深知不好。江年一下跪在那里,等待问罪。
      “说,本宫不会怪你。”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带着寒意,江年心里一哆嗦。他战战兢兢道:“殿下,对殿下的伤势在下定然不敢怠慢一分一毫,我前去看过,那人,那人是……”
      “是谁!”
      “凤歌公主。”
      李云霓!果然是她!如此执迷不悟的女疯子!除了李云霓还能有谁?他让她走了,可既然有一条生路,为什么要回来!这长安,她以为还是从前那个任由她撒泼胡闹的地方吗?
      既然能活,干嘛回来送死!
      还下跪哀求,若不是知道谢总管不会骗他,他真的不会认为是那个李云霓做的事。一辈子都骄傲跋扈的人,为什么要向他人摇尾乞怜?他想不通,他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蠢到极致。
      “什么药,拿来给本宫!”太子鲜少这般气急败坏,殿外候着的仆役都大气不敢出,江年忙命下人取来那个药瓶递上前去。
      小巧精致的白玉瓶,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瓶底盖着红色的钤印,注明:回春。
      赵元勖恨不能砸了这药瓶子解气,这哪里是偷来的,分明是淑贵妃给她的。他还记得,乾元三十九年的深秋,她拿着这小药瓶子,对他说:“勖郎,你不知道吧,这回春之药能够起死回生,若真能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你上战场了。”
      那时,她还真的没有骗他。赵元勖以为,本来这一切都是骗局,现在他才明白,纵使所有人都在伪装,李云霓是唯一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谎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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