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雨·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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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导入）
大凉灭国的那天，据说是个很好的天气，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任何一丝死亡的迹象，现在想来，可能那便是回光返照吧。
她记得那是神话传说中的景象。
大地和天空还没有分离，混沌的岩浆充斥在天地间，不论哪个地方都腾起几丈高的浓烟。
无论是碧瓦雕甍、珠兰玉泣，都给焚烧殆尽，那一场人为的大火，似要把所有生机的地方都吞噬掉，变成冰冷的死寂和不可逆的灰烬。
他就那样站在城楼之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敢回头，和其他人一样四处躲逃追杀的官兵。
“杀光长安城！”
“杀光长安城！”
……
冲天的烈火、令人恐惧的高呼，她深切的知道那是一帮灭绝人性的刽子手。
包括他。
她只顾自己跑着，跌倒了，磕破了皮，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活着逃出长安，只要活着就好。
突然她被人带上了马，迅雷不及掩耳的被捂住口鼻，连呼救都无助。
最后一次她看向长安，她转过头，看到那个人站在永宁门上，用一柄她再熟悉不过的长剑，挥舞着。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爱不只是让人盲目的东西，对她而言，就是饮鸩止渴，比什么都恐怖。
第一章春雨·入狱
接踵而至的几场春雨，便送走了长安春时的乍暖还寒。在长安待了也有十八载，李云霓明白，外面的天气可是要一日又一日地热起来。长安的春向来是这样似有还无的，一眨眼便要迎来盛夏。
窄小的窗嵌在黑夜般的泥墙上，真有几丝阳光透过锈蚀的铁栏，蹑手蹑脚地进入，在那铺满干草、布满青苔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光带，驱散了几分春雨的潮气。
李云霓将手伸向那条光带，比想象中要温暖许多，于是更加贪心了些，渴望那窄小的窗前能飞过一种叫做碧瞳的小鸟儿，只可惜，一次也不曾有。从前长安城里可从来不缺这种小鸟，它们唧唧喳喳地终日喧闹，最是明媚可爱。
在那一仗之后，它们便销声匿迹，再不光顾了。碧瞳是攀附富贵的鸟，只有仓廪富足，平和安泰的地方才能让它们留下。怪不得留不住……
长安，已是今非昔比。
云霓已是两日水米未进，饿的头晕目眩，双眼却直勾勾盯住面前铁门的大铜锁，虽说锈迹斑斑，至少此时在那光带之中也熠熠生辉，闪着莹莹绿光。她想到当年打碎的那只玉钗，有翡翠的那端也是这样闪着光。
“喂，吃些吧，丫头。”从黑暗幽深处传来一个声音，看不清人，却依稀听得是个上了年纪的的老妪。
左边的铁栏间伸出一只沟壑纵横的手，褶子里都是斑驳的泥，云霓伸出手来接过那手上的半只窝头，对着黑暗中道了谢。
云霓拿着那窝头在手心，在袖头蹭了又蹭，凑近鼻尖时仍然是一股子阴冷腐败的霉味，她吃不下罢，又垂下了手。
“哪位前朝的小姐吗？”
“进了这里就别想着出去了，不吃不喝等死吗？”
女监里此起彼伏的嘲讽之声，云霓初来乍到，还未曾习惯这样的场面，那样多的人，围拥在一起，不是对你毕恭毕敬，却是另一种阴阳怪调。
等死吗？李云霓心里倒真的想就这么了断算了，可是，她还不能死，她还没见那个人最后一面。要死，也想在他面前死去。那样总比在这黑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凋零腐臭得好。
“李云霓！是哪一个。”狱监大吼着，拖着个滚圆的肚子，水桶似的，手中的棍棒挥舞生风。云霓没有力气，只得对着外面支吾一声。
“妈的，让爷好找！在这犄角旮旯藏着！你这贱人听着，上面的人交代了，要是你敢寻死玩花样，整个地牢的人都要跟你一起去见阎王！”臭屁一通地骂完了事，那人颠着肚子走了，还一边忿忿地骂着这狗屁差事。
待脚步声渐渐远了，这里才重新有了人气，从那看不见的阴影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谩骂声、哭泣声，摇动铁栏的“哐当”，不断沸腾着喧嚣着。
“什么来头啊这么个架子？”“你是谁啊，李什么妮？没听过的丫头片子。”“可她姓李！”……
唧唧喳喳的人声从四面而来包裹住她，若非如此，云霓也无从知晓这小小的女牢中竟关了如此多的人。
李云霓，那是什么人，乡野村妇怕是听也没听过。
云霓叹了口气，把窝头裹进衣襟里。呵，哪有什么来头，早已是命如草芥，最大的愿望是但求一死。只是现在，竟然连死也不能由自己支配。
那个人，当真残忍。
“绪娘，你可是前朝宫里做过女官的人，你可曾听过这小蹄子的来头？”突然有人问话。绪娘，对云霓来说，这可是个熟悉的名字。
乍一听到这名字，云霓先是一惊，怎么可能是绪娘。绪娘，那可不是普通的宫中女官，那是淑贵妃的乳母兼心腹。她笑容和煦，怀抱温暖，让云霓竟不敢回忆。大战过后，前朝的人，能死的全死了，逃了的也被俘进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与蛇虫为伍，绪娘这种身份又怎能幸免。
左侧的铁栏后有一团黑影蠕动了一下，良久，传来一个低沉又陌生的声音：“老身什么都不知。”
李云霓回忆起方才穿过铁栏的那只手，这只手不会是那绪娘的。在她李云霓的印象中，她的绪娘并没有那样的一双手，也没有那种像掺了石子一样粗粝的声音。她的绪娘，有那样灵巧的一双手，干干净净，手腕上带了一只金钏，叮叮当当直响，它既会抚摸她的额头，也能绣出凤凰祥瑞。
是夜。
地牢里愈发的阴冷潮湿，那样令人畏惧的无边的黑暗和沉寂，混杂着寒意，一点点渗入毛孔，侵蚀着骨髓。
云霓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痛了，只是心里比身体更甚，她来不及仔细去加以分辨，饥饿的感觉紧紧地攫住她。
手心里还攥着那半个窝头，她一闭眼咬下去一口，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楚那玩意儿的样子，闭着气，又噎了个半死，没有水喝，又咳出了眼泪。哪曾受过这样的罪，云霓躺在稻草上，闭上眼睛不去想象明天。
死寂之中，排泄物和腐尸的味道混杂在一处激得人反胃，云霓捂住胸口，极力忍住不断涌上来的呕吐的感觉。
忽然听到有微弱的敲击声，模糊中感觉有什么人在唤她。
是那个“绪娘”，她如何认得自己，云霓疑惑。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她爬过去凑近了些。
那声音在颤抖着，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她说：“凤歌公主。”
对于云霓而言，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四个字，那是一生的荣辱沉浮，是曾经拥有而今失去的东西。
再细若蚊讷也好，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凤歌公主，可不是，她感觉到自己心脏的狂乱跳动，再也控制不住这旺盛的感情，眼泪决堤地冲出，滴落而下，敲在那早已糜烂的灵魂上。
云霓确定了，这个人，真的是绪娘。一种不可描摹的情绪攫住了她，那是跨过各种灾难和苦痛的人才会明白的东西——叫做曾经。
“真的是你吗，绪娘。”曾经的他们，是淑贵妃面前和身边的人，淑贵妃的独女和乳母。谁不怀念那样的日子，没有连年的征战，看不到民不聊生，只是花前月下做着日复一日都相似的事情。那时，她总想逃离那样的日子，那样看不到边的无趣的日子。可是，似乎现在她又想回到过去了。
“殿下，您……”在那端看不见的黑暗之中，云霓听得出绪娘的欲言又止，她知道她要问什么。绪娘接着说，依旧是那样苍老和沙哑的声音：“殿下，您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被抓进了这地牢里。”
呵，这哪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事情，她李云霓怕是也不清楚。事实，她怎么敢说出口，难道真的要告诉绪娘，她是自投罗网，作为李家的公主，一个王朝的荣耀就毁于一旦。可她，也不想欺骗。
“绪娘，你知道这些事，总是没那么好说清楚。”
“这帮畜生，从前皇上是如何对待那赵克父子的！竟真的是一帮狼心狗肺之徒。”
云霓不知该说什么了，仿佛说什么也不合适，自己何尝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云霓沉默着，绪娘却道：“驸马……他到最后也没顾上您吗？”
驸马……
云霓觉得自己可笑得很，听到这时还心有触动。哪里能顾得上她呢，他，带领千军万马在永宁门前万箭齐发，带着火石的箭矢烧进城门楼内，一时间火光四射，高呼着“灭凉”的士兵冲进来，到处是火光和尖声呐喊。
他顾得上什么呢，在她等待着被救赎时，他却要毁掉她的母国，她的家园，她的所有。直到到灞河畔时，那渡船的渡客说起时，她才知道那连天的大火和烧杀的惨状竟是他一手酿成。
云霓一直沉默着，不肯说什么了。
翌日清晨。
又是在一片清冷之中醒来。
云霓环顾四周，又是死一样的沉寂。她记起昨天晚上的梦，不由得心悸。那个人盯着她对她说：“李云霓，你自投罗网，就别想好活！”
云霓缩在墙角环臂，只想多存留些热气，今天又是怎样的一天，她不知道，今天又该如何度过，她更不知道。怎样过去这地牢里的一天又一天，在无尽的等待中死去一颗尚还年轻的心，她怎么可能知道结局。
只有一个念想，见到他，见到他就好了，自己也好有个死去的理由。
晨光熹微，云霓看见那泥墙上挖出的小窗漏了几分光芒，她期望着今天会是不算痛苦的一天。
然而，事与愿违，本如死水的地牢不知怎的一下子喧嚣得如同煮沸冒泡的沸水。云霓定神一看，好家伙，一帮子穿着软甲的金吾卫团团围住这个小地方，手中的长剑上都是冰冷的寒光。
“安静！”为首的那人大喝，那人云霓像是认得，可不是他么，一直跟在那个人身后的近侍——江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雨·入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