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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月 ...

  •   陈弥被那双眼睛看出一身鸡皮疙瘩:“诈尸了?”
      “人死不能复生,”段焰沉声道,“……她这是一直都没死。”
      哦,感情这就是他那半截话里的“例外”。
      “虫娘,虫为蛇。她是个两合水,民间传言,活得极久的大蛇头上会长角,然后化龙,”讲到这里的段焰居然干笑了两声,“根据资料,我们眼前这位可是个百岁老人。古墓里的小龙女要是长成这样,杨过要哭的。”

      李虫娘似乎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和念起了咒一样,喉咙处发出了一连串嘶哑的声音。
      “别怕,小缝说过,在野外碰见大蛇不能喊它蛇,要叫它龙,这叫‘封正’,”段焰说着,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一脸赞美地说起了大瞎话,“哇,好漂亮的一条龙啊!”
      陈弥一脸黑线,关小缝是这么说的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墓室里回荡起来的的同时,桥下那片黑湖里忽然飞出十几条闪着磷光的黑影。
      那些扭动的鳗鱼身上居然还长着翅膀!
      陈弥的瞳孔骤然一缩,看清了飞向自己面前的那条黑漆漆的“嬴鱼”张开了满嘴锯齿状的尖牙。
      漂亮你个大头鬼!

      实话实说,陈弥出门带在身上的全部技能就是八百米能跑及格了。
      而她身后的墓道里是不断上涨的海水,接着就是那些接连正在被灌满的墓室,苍天见怜,除非谁行行好来给她铺一条跑道,不然她撒开腿都没地方逃。
      没有退路了。
      “死了死了死了。”陈弥心一横,猛地拔出了腰后的那把小匕首。
      她手里的匕首寒光刚一闪,眼前忽然黑了一下。没等她反应过来,段焰已经挡在她身前,同时周遭的温度瞬间上升,一道火光冲天。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陈弥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刚才呲嘴獠牙往她身上扑的劳什子嬴鱼已经变成了四散的炭烤鳗鱼干。
      别说,这玩意看着丑,烤起来还真是挺香的。
      在四处弥漫起的焦糊香味儿中,陈弥咽了咽口水,惊讶道:“狗蛋!没看出来,你还会喷火的?”
      段家人的天赋不是脑壳好用吗?
      如果我们活着出去,可以带上你去街上卖艺吗?
      胸口碎大石你会吗?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段焰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问的是段家的,”段焰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头也没回道,“不是我的。”
      他刚说完,右手接着一抬,无名指和小指下弯,几束细细的火焰自空气中旋转着凝聚起来,骤然冲翻了飞扑过来的两条炭烤鳗鱼。

      在这个修得威严细致的墓室变成了的大型海产品加工现场的同时,李虫娘的声音在这阵怪异的香味儿里格外清楚地传了过来。
      “来陪我……”
      陈弥一愣,听到她幽怨的声音:“你来……”
      桥上的李虫娘隔着一汪小小的人工湖,忽然远远地向她伸出了手。
      她的瞳色淡近死水,脑袋一歪,向她伸出了手:“来陪我……”

      在陈弥和李虫娘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咯噔一声,魂都差点被这个一把年纪的小姑娘勾走。
      她被这双淡灰色的眼睛看得呆了一下,忽视了周围四下乱飞的鳗鱼干,竟然下意识地冲湖的方向走了过去。
      段焰像一个日料店大厨,正被一堆海鲜群起而围之,看着陈弥居然丢了魂一样要往湖里跑,一下急了:“陈弥回来!爹死了吗!”
      横空飞起来的一只嬴鱼鱼鳍划过她的小臂,而陈弥全然不觉,两眼直勾勾地就往前走。
      陈弥愣愣地走到桥下的湖边,在岸边抬起了一只脚。
      然后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段焰这头被一群长着翅膀的鳗鱼围着脱不开身,见状都要崩溃了:“毕三良你人呢!拦她一把!”
      他这么四下一找毕三良,瞬间更崩溃了。
      毕三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那座妖里妖气的白石桥上,正举着一把桃木剑,敛神凝视着李虫娘。
      如果段焰那双大眼不那么漏神的话,他会看到桥上有一缕黑发自空中飘然而落。
      李虫娘面无表情地扭头看着他,耳侧的黑发短了一截。
      然后,毕三良用另一只手捋了一把半长不短的卷发,露出他略显憔悴的下巴和脸颊,另一只手把剑一挽,剑尖挑向了对方。
      “承让。”他微微颔首,握紧了手里的剑,冲了上去。

      在桥上的毕三良大战千年小姑娘时,陈弥猛地回过了神。
      她一低头看见自己一脚就悬在那片黑漆漆的怪水上,忙一个趔趄往后一仰,结果愣是没站住,一屁股坐到了岸边。
      这么一仰,她看到桥上的毕三良跨步跳了起来,在空中一个利索的挥剑,削掉了李虫娘的一缕羽衣。
      她身后不断传来令人怀疑人生的烧烤香气,仿佛一个大型野炊BBQ现场。她愣了一下,顺势就那么呆坐着,认真地想了起来。
      “这些都是真的吗?还是我仍在梦里。”
      这一切的一切,关小缝、游人、两合水,一身羽衣的李虫娘。
      毕三良,桃木剑,九座废弃的坟墓,还有张开鳍想满天乱飞的烤鳗鱼。
      ……
      这些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她躺在旧港区一把年纪的出租屋里,伴着丁琳的呼噜声和月下的海浪造的一个没完没了的梦境?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不过为梦也。
      在她又一次和庄周来了次认真地走神后,段焰一嗓子把她满脑子的梦不梦给嗷嚎没了。
      “爹——死——了——吗——陈——弥——”
      陈弥的三魂七魄骤然归位,爬起来冲着他轻轻说了句:“你爹才死了。”
      段焰这头忙活着他的烧烤大业,听见这句亲切友好的问候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管那个一把年纪的小姑娘会不会勾魂,现在他可以确定,站在那儿的陈弥是她本人。
      她刚说完这句话,背后突然飞出一条嬴鱼,眼看着就要以一个亲密的姿势亲上她的后脑勺,陈弥转身挥起手臂就是一劈,那条扭动着的海鲜顿时在空中变成了两截。
      腥而黏的血液瞬间在空气中四散迸发,像开了一朵深红色的花。细长的花瓣飞过她脸侧,带过去一道令人厌弃的冰凉。
      她抬手抹了一把,觉得那里好像不太对。
      切条鱼她脸红什么?
      下一秒,她猛地想明白了,转过头一瞅,果然看到了段焰脸颊上那两团喜庆的酡红。
      这是烧得缺氧了……
      好极了,现在这个正经墓室要从海鲜加工厂变成桑拿房了。
      不知道桥上的那位墓主人知道了……哦,她还没死呢,看样子是知道了。

      陈弥一边气势汹汹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向段焰靠进,一边莫名其妙地想,自己要是会放电就好了。
      达尔文在天有灵,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想做一只皮卡丘。
      皮卡丘输出的是直流电,这样她就能电解水给他供氧了。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得怀疑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正当她又一次感慨其自己惊奇的脑洞时,她的右肩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陈弥的心一惊,惊疑未定地回过头,看到那个人冲她一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在这么个热气腾腾的小桑拿房里,苏轩然的手居然还是凉的。
      陈弥的指尖忽然感到一阵舒服的凉意,她低头一看,这人已经毫不见外地握住了她的手。
      “嘘。”苏轩然用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就往墓室边走。
      奇怪的是,他们十分顺利地就穿过了那些不停飞起来的嬴鱼,甚至有几条都到他们周围了,居然没看到似的一顿,紧接着就调转了头,去围攻段焰了。
      “苏……有容?”陈弥莫名其妙地被他带着走到了墙边,然后和他一起蹲了下来。
      “有吃的吗?”苏轩然眼睛一弯,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好一只凉飕飕的大白爪子。
      陈弥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看眼前这位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大活人,从身边抓起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一脸真诚地递到了他手里:“……热乎的。”
      苏轩然盯着手里这条通体焦香、外酥里嫩的嬴鱼,好像有点嫌弃。
      “这条鱼它生前,也是条体面的鱼。”
      听陈弥这么说,他颇同意地点了点头,竟然真的低头吃了起来。
      陈弥“嘶”了一声,心想这也下得去嘴,看看来这位兄台……是真饿了。
      “喂,我说……轩……有容?”
      “嗯?”他正专心致志地咬着鱼肉,声音有点含糊。
      “我们在这儿缩着干嘛?”
      “等着,”苏轩然拍拍手,四下看了看,又从身旁拿起了一条递向她,“你不吃吗?”
      陈弥呵呵一声,学着没皮没脸的段焰,一脸严肃地说起了瞎话:“我不饿。”
      也是,两个战斗力基本为负数的人还是躲在墙角不要添乱了。
      和苏轩然等的过程中,她的余光瞟到了墙壁。
      墙上是大片的壁画,大部分都褪色了,但还能看出个大概来。
      淡红的底色上画着一个身着羽衣的小女孩,面孔模糊,被一群黑色的蛇簇拥在正中。她的周围似乎是个祭台。
      陈弥继续往后看,接下来的场景好像是个战场,还是那个李虫娘,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将军打扮的人,敌方的兵士被蛇缠绕着,已经溃不成军。
      后面的看不清了。
      她回过神去看桥上的那位画中人,毕三良略显狼狈,好像正在败,但没有退。
      他稳稳当当地握着手里那根薄木头片,李虫娘那身打着时尚毛边的羽衣竟然被他削掉好几缕,桥上雪白的轻絮翻飞,像雪花一样四散飘落。
      好像两人刚才只是用鸭绒枕头打了一架。
      毕三良的右手被她召来的一条嬴鱼划出一条小口子,顿时就紫了一大块。
      他平稳而用力地喘息着,额头上的汗滑到了脸庞。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而且从手上传来的麻痹感一阵一阵钝钝地扯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的眼前都被汗水弄得模糊了。他迟钝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被李虫娘伸出的手扼住喉咙抵到了桥边。
      毕三良的后颈被冰凉的栏杆撞得闷痛,青紫的那只手终于失去了知觉,无力地松开。他的眼睛一眯,桃木剑自他的指尖滑落,直直地掉到了桥下那汪看不到底的黑水里。
      他费力地喘息着,李虫娘似乎并不打算置他于死地,没有用全力。
      “你……”她的声音有一种怪异的低沉,“来陪我……”
      随着她指尖的力道逐渐收紧,毕三良的眼前慢慢开始发黑。
      你这小姑娘……不带这么找人陪的……
      他的眼里的光逐渐被一块一块砖头似的黑暗填了起来。
      就在那片光只剩下最后一块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一凉。一滴一滴的凉意下雨一样落到他微微发烫的脸上。
      毕三良的喉咙一松,他仓皇地吸进去大口的空气,终于模糊地看清了眼前。
      一把桃木剑贯穿了李虫娘的胸口,深色的血渍洇透了洁白的羽衣。被染成黑红色的剑尖正对着他的脸,一滴血顺着掉到他的脸上,带去一片冰凉。
      他眨了眨眼,看清了李虫娘身后那个逆着光的剪影。
      毕三良愣了一下,轻声道:“山……山月?”

      两人隔着被贯穿胸口的李虫娘相视一眼,关小缝眼眸一垂,猛地拔出了剑。
      她低声道:“人死不能复生。”
      李虫娘优雅而凄美地向前一倒,羽衣的裙裾一阵翻飞,栽下了桥。
      从栏杆上滑坐下来的毕三良大喘了几口气,才捂着脖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别动。”关小缝在他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向后退了好多步。
      毕三良还是有些缺氧,摇摇晃晃地向她走近一步,关小缝立刻跟着后退。
      在他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中,一张小圆脸的关小缝不好意思地一笑,脸上添了两条细细的缝儿:“我离你远一点比较好。”
      两人站在桥的两头,在四下里的水声轰隆中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相望着。
      从桥对面另一个入口进来的学生们终于赶到,给烤了半天鱼的段大厨师打起了下手。
      安静躲在角落里的陈弥松了一大口气。她不知怎么想起了关小缝的名字。
      这位尽职尽责的甩手掌柜本名自然不叫小缝,不过她似乎对自己的本名十分不喜欢,嫌弃它不吉利,一直都不让他们叫。
      “关山月。”陈弥看着桥的方向,怔怔道。
      一旁仍在咬着鱼肉的苏轩然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把腰后的桃木剑递到了她手里,他含混着说道:“……离别也。”
      “你说什么?”
      “他说,‘关山月,伤离别也’。”
      陈弥惊讶地一抬头,看到脸上带着两团高原红的段大脑壳朝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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