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念白好困

11、嬴鱼

　　谁家老王？什么他要来？什么你们俩？
　　能不能说句人话？
　　陈·什么玩意儿·弥茫然地听段焰讲完这串暗号一样的话，云里雾里地思虑半天，只听懂一句“憋了个大的”。
　　她身边挨着一具还有温度的尸体，按理来说她才应该是最不淡定的那个，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她有一种怪异的镇定。
　　她要捞关小缝，这个月工资也还没发，生存下来已经非常艰难了，她实在分不出别的心思去害怕了。
　　水滴滴落的声音一阵一阵有规律地响着，这个小腔室里寂静了一会儿。
　　那个爱笑开朗、知道怕知道哭鼻子的小姑娘，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和她的恐惧一起饿死了。
　　她想过，如果她是男人，那她肯定是个薄情郎。
　　很不面善的陈弥漠然地望着这俩丢了魂的人，她看起来十分冷静。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这样就活不下去了。
　　“别哆嗦了，你的学生都在哪儿？”
　　她皱了皱眉：“毕三良！人你还捞不捞了？”
　　毕三良这才如梦初醒，用一双仓皇失措的眼睛望向了她。
　　陈弥的眼睛向他一瞪，说道：“现在不捞等过年吗？”
　　一旁死机半天的段焰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口气：“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然后他现学现用，抬手使劲拍了一把毕三良的脑门。
　　“得赶紧通知学院，”毕三良深吸了一口气，“带他们离开这儿。”

　　在他们忙着清醒的时候，另一条墓道里。
　　一个扎着高马尾、尖下巴的女孩跑了过来。她有着温柔精致的五官，只是现在几缕头发被汗水粘在额角，看着也就有些狼狈。
　　“不见了？”墓道深处，一个高大的男生转过身来，他看着倒是英俊，只是眼神里有些冷漠。
　　见女孩微微点了下头，他低声安抚道：“别怕。”
　　七八个和他们穿着相同制服的人在他身后，慌乱了一阵。
　　而男生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那阵小小的骚动就消失了。
　　他转过脸，温和地望向面前这个女孩：“还能感知到他吗？”
　　女孩被他这么一看，好像镇定了不少，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毕老师呢？”男生的声音十分低沉，听着有些像午夜电台里勾魂的低音炮男主播。
　　女孩闭上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寻找什么。
　　结果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睛就惊恐地睁开，慌忙地指向了墓道前面的拐角。
　　那七八个人骤然警惕起来，飞快摸出了身上的武器，紧张地向后聚到了一起。
　　这些墓道里多有浅浅的一层积水，人走在上面会有一阵阵的水花声。
　　而前面那片黑暗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生看了一眼脸变得雪白的女孩，神色凝重地轻轻抬起了左手，做了一个抓的动作。
　　如果有人抬头看，就会发现在墓道顶，湿漉漉的一层水汽忽然悬空，本来正要滴落的水珠骤然浮在了半空。
　　仅仅过去了一瞬间，那滴水失去了支撑，从空中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男孩盯着黑暗里的那片寂静，低声道：“有蛇！”
　　黑而凉的水流中，闪过几片隐约的鳞光。一种很像呼救声的尖叫忽然诡异地响了起来。
　　在几个人的惊呼中，一条通体玄色的东西骤然从浅水中飞起，张开了背上两扇翅膀一样的鳍。
　　断成三截的蛇像蚯蚓一样，在地上无力地扭动着。
　　它的血是极深的红色，黏糊糊地飞溅到四周，闻着非常腥。在一行人惊诧的目光中，一个手握木头棍……不，是桃木剑的人……女人，身手利落地一甩剑尖，但上头的血珠却牢牢地附在了上头，怎么甩都甩不掉似的。
　　然后，她眼睛一眯，颇嫌弃地皱了皱眉：“晦气。”
　　刚才她的动作很快，慌乱之中，居然没有人看清。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男生不动声色地问道：“多谢，请问是学院的人吗？”
　　这位长着张小圆脸，身材偏中性的女中豪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她注意到刚才在那年轻人周围，瞬间凝聚起的水汽像云雾一样骤然消散，不由答非所问：“你这小鬼是冯家人？”
　　还没等这群人反应过来，她又自言自语道：“狗蛋怕不是和你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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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是来救人的，你们是不是在找毕三良？”这女人一笑，脸上仅剩下细细长长的两条缝，“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实不相瞒，我也在找他。”
　　男生偏头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女孩，见她轻轻眨了眨眼，他才缓缓地把左手放了下来。
　　“这么谨慎，该不会真抱错了吧，”女人咕哝了一句，把怎么也甩不干净的剑往肩后一背，大大咧咧走到了前面，“今日既然有缘相见，一起走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犹疑了一下，示意后面的人跟上。
　　这女人似乎对这些墓道里的弯弯绕绕很熟悉，很轻松地就把他们带出了之前一直兜圈的地方。
　　见她这么厉害，队伍里有好奇的，忍不住说道：“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对了，刚才那蛇怎么还长翅膀啊？”
　　女人呵呵一声，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不是蛇，是嬴鱼。”
　　队伍里显然有陈弥异父异母的兄弟，他愣了一下：“什么玩意儿？”
　　带队的男生低声解释道：“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种鱼身鸟翼的怪物，音如鸳鸯，见则邑大水。”
　　女人赞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肯定是和段家的那个抱错了。”

　　小而潮湿的腔室里，毕三良终于被陈弥的破嗓门儿喊了个激灵，回过了神。
　　“他既然在，那……那位想必也来了？”他看向段焰，低声问道。
　　段焰与他目光相接，点了点头：“但应该比我们慢一点。”
　　守着一具陌生尸体的陈弥眼睁睁看着这俩人对暗号一样说起了她听不懂的话，好像一个说完“天王盖地虎”，另一个就默契无比地接上了“宝塔镇河妖”，一个头登时两个大：“能不能拜托你们说句人话。”
　　“我们在说那天店里的那个女人，”段焰想了想，“她来了就好说了。”
　　谁之前还说碰见她倒霉的？
　　陈弥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刚才那个金毛和拔枪的女人似乎有什么联系：“哎，他俩什么关系？”
　　段焰的眼睛无辜地眨巴了几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呃……亲师兄妹。”
　　陈弥一脸“你别想糊弄我”的神情看向段焰：“那现在的关系呢？”
　　一旁的毕三良想了想，默默替他接了句：“鸡犬之声相闻。”
　　他的声音书生气很重，文绉绉的，说起话来和诗朗诵一样。
　　好在她刚高考完，肚子里那点儿墨水还没来得及全都还给语文老师。
　　鸡犬之声相闻……陈弥先是一愣，继而扶了扶额，老死……不相往来呗……

　　毕三良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那具运气十分不佳的尸体，确认他已经没救了。然后他从包里拿出件薄外套轻轻盖在了他的脸上，轻叹了口气：“希望我猜错了。”
　　“你别告诉我你的天赋也是预知就行。”陈弥看他一脸苦大仇深，都快赶上自己了。
　　毕三良一愣，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地笑了：“放心，我没有的。”
　　三人沿着原定的方向继续走进了墓道，陈弥显然对他那句“我没有”产生了极大兴趣：“你也没有天赋吗？”
　　“天赋的确不是谁都有的，”毕三良的声音里一点遗憾也没有，“七界有句名言，叫‘凡事皆有例外’。“”
　　陈弥想了想，摇头道：“所有人都会死。”
　　“晦气，”跟在她旁边的段焰啧了一声，“别乱讲。”
　　见陈弥一脸“这件事情可没有例外”，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她：“那你是不……”
　　四周突然“轰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四面八方紧接着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那阵轰鸣越来越响，走道里的浅水忽然翻起泡沫，没过了他们的脚踝。
　　毕三良与段焰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悬剑桥！”
　　跟着这两人开始狂奔的陈弥一脑子浆糊，莫名其妙地想到，所以这家伙没猜错，
　　他的天赋是乌鸦嘴吧？
　　四周的墓道中，忽然翻滚起巨大的水流，轰鸣着灌向了每一个墓室。

　　“刚才那个学生，他身上有被嬴鱼咬过的痕迹，”毕三良边跑边看了段焰一眼。
　　段焰心领神会，接过话头：“它会发出呼救一样的尖叫声吸引猎物，毒液会使人麻痹……古籍中记载，嬴鱼过处会发大水。”
　　两位对完暗号的特派员刚给她扫完盲，他们身后就很应景地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他们脚下的水又升高了一些。
　　陈弥：“……毕三良你还是讲讲悬剑桥吧。”
　　“这里的九座坟，是八个围着中间一个，彼此相连贯通，现在看来斩龙剑落，嬴鱼外游，八个墓道会接连被水灌满，我们得去中间那个。”毕三良一说完，段焰就很有默契地接了上去：“古时民间为防止洪水冲垮桥，也就是‘走蛟’，会在桥下悬剑。”
　　“也就是——”他的话锋戛然而止。
　　三人跑到入口处，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这个。”陈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前方，心跳都顿了一下。
　　这个墓室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半球形空洞，墓顶非常高，四周的墓壁上共有三个入口，在圆心有一处小湖，一座花纹繁复的汉白玉桥气势凌人地横跨其上。桥下没有剑。
　　陈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花纹，停在了桥中央的人身上。
　　那个“人”身着毛边的羽衣，乌发、纤细、苍白，看着像个少女。
　　然后这个少女闻声缓缓抬起头，看向了他们这边。
　　她的脸苍白无比，眼睛里只有两抹骇人的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