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战系谱if》一线云晓

19、第 19 章

　　十九，

　　这次战争以伊扎克人的大获全胜告终，实际上，除了攻入城堡后的少量牺牲，他们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了索法拉城。若是在一年前，就算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成果。
　　索法拉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之中，被关起来的孩子们也成功地和家人团聚了。这是伊扎克战争以来，他们取得的最大胜利，整个城市彻夜无眠，人和人都混杂在一起。而失败的古兰贝尔军队大部分都被俘虏，或是偷偷逃出了城市，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他们了。
　　哈罗尔德被兴奋的人们吊在了城墙上，看着伊扎克人的游行和狂欢。他虽然勉强抵抗了一段时间，但在夏南的军队进城后就无力回天了。此刻他只能乖乖接受自己的命运。
　　卢修斯和佣兵团的人也随着夏南进城了。多日不见，他也很担心辛格尔德的情况。当他将这件事对夏南说起时，年轻的伊扎克王子却说：“稍等一下，还得去找一个人。”
　　“找谁？”卢修斯愣了愣。这种紧要关头，他不觉得还有谁比见到辛格尔德更重要。
　　“找他的儿子。”夏南说。“艾婷小姐参加了战斗，怕是没机会去照顾孩子们。至少，要把塞利斯带回来再说。”
　　幸好这用不了多长时间，毕竟伊扎克的人都很乐于为王子提供情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艾婷，得知她参战前让孩子们躲在一户人家的地下室了。之后夏南见到了几个孩子，都活蹦乱跳的，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拉克秀异常不高兴地对他投诉：“外面打得好激烈，我都想冲出去了，但塞利斯硬说我不行。”
　　“哦，那他说得对。你还差得远呢。”夏南对睁着一双圆圆大眼的小女孩说。
　　拉克秀气愤地瞪着他：“为什么我就必须听他的！他有时候还打不过我呢！”
　　“唉，你这丫头长大了怎么得了……”夏南深沉叹了口气，拉克秀继承了母亲的要强性格不说，战斗力也一起继承了下来，某种程度上还真得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不过，塞利斯的实力他很清楚，要输给她的话，多半是故意让她的，这家伙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塞利斯从人堆里冒出头来：“夏南大人。”
　　他现在十二岁了，比其他孩子都高一个头。比起辛格尔德，他的容貌更像母亲，有着略偏向秀气的外貌。不过辛格尔德的发色与血统，倒是继承了下来。夏南正想开口，他就先说话了。
　　“那个……玛娜的烧到现在还没退，您能找到一位医官吗？”
　　他不曾料到这里正好有一位，卢修斯忽然发现自己只能当仁不让了：“那，我去看看吧。”
　　在踏入房间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塞利斯看着自己，那种眼神，好像非常了解他似的。卢修斯暗暗觉得不安，一个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这孩子在离开辛格尔德之后，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辛格尔德在看到伊扎克旗帜的时候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绷紧的情绪忽然之间松弛下来。他靠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去见认识的人了……会怎样呢？他还认得出来夏南吗？会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真实的过去吗？又或者，别人已经不能接受他这个样子了？
　　这么多年之后，他不由得对自己的外貌忽然重新在意了起来。艾婷见到他的那种眼神就说明了一切，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大概很糟糕吧。
　　情势也不由得他迟疑了，他的同伴大声说着什么，将他拉了起来。辛格尔德随着他们的脚步踉踉跄跄地下楼梯，一路上脑子一片空白，也说不上来是喜悦，是担忧，还是恐惧？
　　他走了仿佛是很长的一段路，城门自己缓缓打开了，街道上欢呼的声浪扑面而来。他意外地一眼就认出了夏南，伊扎克的王子没有骑马，走在队伍的前方。虽然衣着朴素，丝毫看不出来是王子，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应有的坚定自信，已经是个很好的战士了吧？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夏南身边那孩子。夏南看见了他，对那孩子说了一句什么，那个蓝头发的孩子看着他，小跑着向他这边过来了。
　　辛格尔德忽然觉得心中一动。
　　“塞利斯……”他说。什么东西在冲破屏障呼之欲出。
　　孩子已经到了他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面似乎也很不好意思。两个人傻傻地就这么站着。
　　辛格尔德忽然记起来了，在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是如何抱过他，在送走他的时候的不甘与难舍。那时候他就预感到了吧，等待在前方的是艰苦的战斗，而他是如何的难以生还。
　　他稍一回忆就想起来更多的事，像沿着线头牵出来一条条线索一样，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想起来关于亲人的事，战争，死亡，分离和背叛，关于自己的过去。最在意的事物才能让人找回自己。
　　“父亲大人……”塞利斯很紧张，但终于还是将这个称呼说出了口。在端详他一阵后，塞利斯才感觉到夏南说的是真的，这个人确实是自己的父亲。
　　但辛格尔德没有回答。他扶住脑袋，感到头疼欲裂。他经过各种战斗，本来就是勉强支撑到现在，在各种记忆的冲击下，整个人再也撑不住了。
　　他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现在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等在房间外面，等卢修斯出来之后，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卢修斯说：“这个嘛，现在算是后遗症的一种吧。一个人身体表面烧伤的部位没法出汗，所以在剧烈运动后很容易因为体内的热量无法散去而发烧。总之，安静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了。”
　　很显然前面那堆话没人听进去，在最后一句上众人都松了口气。
　　“那就拜托你看着他了。”奥伊菲说。
　　卢修斯感兴趣地打量这位骑士。他看起来远比自己实际年龄要年长，大概是因为留了显成熟的胡子，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些。人人都说这位席亚非的骑士，智将斯撒尔的孙子继承了祖父的聪明才智，也是多亏了他，这支军队才能持续地作战下去。
　　在救回辛格尔德之后，所有人都表现出某种关切，只有奥伊菲态度冷静，也不急于和辛格尔德谈话。
　　“等他醒来的时候，应该会想见你们吧。到时候我会来叫你们的。”卢修斯忽然说。
　　奥伊菲摇了摇头：“也未必，他大概根本就不记得我们了。”
　　“但也许他已经想起来了？”
　　“如果是那样，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因为迪娅多拉夫人已经死了。”
　　卢修斯心中一寒，他想起来那天找到尤利娅的时候，辛格尔德突然表现出的不安与疯狂。那时候他是不是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是想去救一个人？一切的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辛格尔德此刻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在梦见以前的事。
　　尘封已久的记忆纷至沓来，席亚非的平静岁月，玛法城的偶遇，森林里的相会，阿古斯托利亚的战争，西连西亚的流亡，还有最后王都的惊变……身上好像有火焰在烧，是阿尔维斯的火焰，那张脸因野心而扭曲，看起来那么可怕。他似乎在挥动圣剑战斗，但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同伴被火焰卷进去。
　　又是这景象。
　　十年来他有无数次被这景象惊醒过，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如今终于能完整地，将这些惨痛的记忆一点点想起来。
　　有好多人他还想见一次，却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那些跟他分享了他真正过去的人已经不在了。每有一个他珍视的人离去，就像带走了一部分的灵魂。他最后想到了小时候，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走廊外面哭泣，觉得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个忧伤的孩子的影子在许多年后突然钻了出来，而且变得更加清晰。他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呆在某个地方，感觉到难以排解的孤独。
　　啊，我竟然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好像什么都不是，好像哪里都没有去过。我将痛苦也一再地忘却，这样我的心就没有重量了。

　　辛格尔德昏迷了两天时间，大大超过了卢修斯的估计。在他醒过来的时候烧也没完全退去，只是有了些基本的意识。然后一听说这消息，一堆人就挤进房间来了，卢修斯拦也拦不住，只好悻悻地被赶到了门口的范围。
　　话虽如此，所有人还是拿眼睛瞅着奥伊菲。看来人类的规则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都得等领导人说话后才能发言。
　　奥伊菲假装冷静，清了清嗓子：“那个，卢修斯跟我说您已经没事了，辛格尔德大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辛格尔德奇怪地看着他。
　　“当然，毕竟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嘛。”奥伊菲语气异常客气地说道。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所以您一定不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了。”
　　辛格尔德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为什么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好像他欠了奥伊菲钱似的？
　　“嗯，我拜托你照顾好塞利斯，然后夏南说要一起去伊扎克，然后我说……”他忽然住口了，好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您！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奥伊菲咬牙切齿。“答应了的承诺就要做到，这才算得上骑士吧！”
　　“我错了……对不起，奥伊菲。”
　　“这不是道歉的问题！您就是这样才一直让人生气！”
　　“够了够了。”夏南适时地插话。“奥伊菲，这种时候就应该用伊扎克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什么是伊扎克的方式。”
　　“当然是用手里的剑说话。不过我们得等他能起来了再说。”
　　辛格尔德大惊：“连你也不放过我吗？”
　　“当然。”夏南的怨念好像没有奥伊菲那么深刻，他一本正经地说。“带孩子真的太辛苦了，而且我们到处躲帝国军，麻烦得要死，您却在某个佣兵团里逍遥快活。刚听卢修斯说起的时候，我可是拒绝相信。”
　　“这事是真的。”卢修斯证实。“如果不是我的口才好，夏南王子早就把我们都丢出去了。”
　　“呵呵呵。”辛格尔德干笑。“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还有塞利斯！”奥伊菲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一直给他灌输您有多么英明神武的思想！如果他知道您是这个样子的话，大概会心碎的。为了他的心理健康，建议您重新扮演好一个伟大的骑士的角色。”
　　“……”
　　“毕竟当时这么说是想补偿他嘛，这孩子太可怜了。结果谁想得到真相会是这样？唉，只怕他已经完全都知道了。”
　　“……”
　　正当辛格尔德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们。
　　“你们不要欺负他……”
　　辛格尔德愣了愣，这才发现，尤利娅正藏在一堆人后面，虽然她声音小，其他人还是马上都停了下来。
　　“我们哪有欺负……”
　　尤利娅突然掉下了眼泪，她本来就沉默寡言，也不大会说话，这时哪里还能解释：“你们不要欺负辛格尔德，他只有一个人……”
　　然后就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不，不是，真的没事的。”
　　“对呀，我们只是聊一下子天。”
　　“好孩子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你是他一边的。”
　　一群人赶紧转变立场，但完全没用。尤利娅一脸不信任他们的样子，挡在辛格尔德前边。
　　最后还是辛格尔德说：“好孩子，没关系，我真的没事。”
　　尤利娅哭得更凶了，紧紧抓着他不放，看来这段时间的分离也让她很难受。卢修斯见此情景，内心只有一句话：“这绝对是亲生的……”
　　等好不容易把亲女儿（大概）哄好，辛格尔德一抬头，才看到奥伊菲也在擦着眼泪。
　　如果说刚才还能掩饰住感情，在看到尤利娅哭得那样伤心之后，他忽然心里也是一酸，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多年来渴望重逢的心情，只怕还远远地在她之上。
　　辛格尔德也是一阵难过。他再次说：“奥伊菲，对不起……”
　　“你明明知道我们不会真的怪你。”奥伊菲说。“下次……不要再有下次了。”

　　等稍稍晚些的时候才有人去通知塞利斯。不告知他是因为怕辛格尔德情绪又过于激动。在他确认了没事之后，父子两人才再次重新见面。
　　跟大人相比，塞利斯显然没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也没有因为辛格尔德形象并不英明神武而世界观崩塌。被别人传说了很多年的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心里更多的是好奇。他问了许多父亲这几年来的经历，辛格尔德都尽量详细告诉他了，只是略去了迪娅多拉的事。
　　实际上他已经发现，塞利斯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对他那么有感情，甚至也不如尤利娅对他的依恋。这些年来，辛格尔德的名字对他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不是朝夕相伴陪着他长大的人。就算理智上接受，他自己也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失落和愧疚。
　　幸好他们最终还是见面了。想到这些年的数次死里逃生，辛格尔德也不由得庆幸，只差一点，他们就再也无法重逢了。而从现在起至少还有修补关系的机会。
　　不过越是这样想，和儿子的对话就越是没法轻松。至少最后他看起来……好像没讨厌自己？
　　辛格尔德忽然感慨了一下，自己啥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幸好他身体底子不差，又过了两天，整个人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一天塞利斯忽然跑来缠着他要学剑术，理由是被夏南怂恿的。辛格尔德正在答应，一走出房间，发现某个人十分冷酷地靠在走廊的尽头。
　　那家伙是阿瑞斯。
　　“刚才我来的时候遇到他了，就把他顺便一起叫过来了。”塞利斯一脸兴高采烈。看起来敢情还是他把阿瑞斯硬拖过来的。“我们一起去练习怎么样？”
　　“当然好啊。”辛格尔德内心感叹一句还是小孩子容易混熟。阿瑞斯虽然不置可否的样子，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家伙其实很高兴。这股死要面子的劲儿，倒是和艾尔特夏一模一样。
　　在通往练习场的路上，塞利斯悄悄和他咬耳朵。
　　“对了，父亲，您和艾尔特夏大人到底谁厉害？”
　　辛格尔德用余光瞟了阿瑞斯一眼，然后很不要脸地小声对儿子说：“当然是我厉害，不过，千万别让阿瑞斯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