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云雾》清潇_风瑶

2、第一章 遇见，预见

　　被阴郁笼罩的城市，多半会下雨。

　　襄城就是这样。但又不仅仅是这样。这座城市十分阴郁，因为它常年下雨，更多的，是因为这座城市食物链顶端的组织。

　　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上，醒目的灯牌发出耀眼的光，令人睁不开眼。一家高级会所的包房里，两个男人正坐在房间里窃窃私语。

　　“奎哥，来都来了，难道不玩玩吗？”年纪较轻的一个小声问，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他看上去有些窘迫，却又不敢无视前辈的意思。

　　“闭嘴！你小子，还是太嫩了。咱们这次出来带的东西不能丢，那些女人，保不齐哪一个就是派过来拿东西的！”被叫为奎哥的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袋子，放在手上颠了颠，装进了一旁打开的密码箱中，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扣好。“这次上头给的是最新的保密装置，这箱子，没有密码的人绝对打不开。”他有些得意地拍了拍箱子。

　　那小巧精致的箱子，远比它看上去要复杂地多。

　　“可是...”年轻的男人又想说点什么，却被无情地打断了。

　　“你个小伢子，就知道女人女人，万一这事砸了，你就完了，别说女人，命都要保不住了！”奎哥将箱子放好，弹了弹年轻人的头。小伙子疼地呲牙咧嘴，一边捂住脑袋，一边小声地嘟囔着。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干嘛不在死前找点乐子啊。”

　　这句话，没被奎哥听见，淹没在窗外隐隐雷声中。房间内又陷入了沉寂。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让房间内的两个人一愣。

　　“你去看看。”奎哥拿出枪，检查了子弹，打开了保险，示意年轻人去开门。年轻人不情愿地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也解开了自己的枪套，然后小心翼翼地贴近门口，“谁啊？”

　　“这里有一封送给您的信。”一个清脆的嗓音响起，是个女人。

　　年轻人回头看了看奎哥，用目光询问是否开门。奎哥犹豫了一下，稍微靠近了一些门口，大声问：“谁送的信？”

　　“一位先生，说只要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奎哥想了想，点了点头，年轻人打开了门。一名身着浅蓝色长裙的黑发女子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的正中摆着一个信封。

　　“你站在那，别动。”奎哥将枪别在腰后。这个女人的容貌可以说是倾国倾城了，这么多年，奎哥见过无数的女人，可和面前这个人比起来都差了几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排除她的身份风险。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拿起来，确认没有什么机关后，将它递给了奎哥。奎哥拆开信，只看了几眼就脸色大变。

　　“信上说什么了啊？”年轻人在一旁有些焦急。

　　“对方竟然...要求终止交易！”奎哥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这不可能！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们竟然要求终止？！放屁！”说着，奎哥立即抬头去看那个女人，“谁给你的？把那个人描述一下。”

　　“唔...一个中年男子，穿着长风衣，脸上有些胡茬。”女人低着头想了想。

　　“看清他的脸了吗？”奎哥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他心里乱糟糟的，希望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很普通的脸，没什么特别之处。”

　　“行了行了，你走吧。”奎哥摆摆手，示意女人离开。他看着窗外的阴云，内心不由得担忧起来。

　　女人行了个礼，又对着年轻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这让年轻人的脸红了起来，“你慢走啊...”他一直跟到门口，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哦，对了。”女人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险些撞到她怀里。

　　“又怎么了？”奎哥转过身，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却看到年轻人正和女人抱在一起。“擦，你小子，干什么呢？”怒火从他的心中升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想着女人？虽然这女人确实好看，但是身为前辈的我还没有动手，你怎么能先享用呢？

　　“抱歉，先生。我想我刚才是拿错了信。”女人从裙子侧面的口袋拿出另一个信封。“这封可能是给你们的信。”接着，她推开了怀里的年轻人，年轻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一股暗红色的液体缓缓从他身下流出，浸湿了地毯。

　　“你！”奎哥立刻去拔枪，但当他将枪握在手中时，女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真抱歉，这才是你们的信，不过看不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喂！等等，你们不就是想要我们的东西吗？？杀了我的话你就永远没法知道密码，最新的保险箱知道吧？没有密码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想打开了，女人！！”

　　奎哥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女人嘴角浅浅的笑，和闪着寒光的刀刃。

　　“没关系，上面说了，人死了就行，东西无所谓。”

　　“还有，我是男的。”

　　莫展靠在高级会所门前的柱子上，盯着远处闪烁的灯光。烟雾缓缓地从他口中吐出，飘散在雨中，散的无影无踪。

　　“都说了，不要吸烟，会折寿。”身着浅蓝色长裙的身影从门内走出，径直略过莫展身边，向街道走去。

　　“都说了不会！！”莫展快步跟上去，打趣地看着百穆橦。“你办成女人还真是好看啊，这样以后的任务都会轻松很多了。”

　　“我靠的是实力好吗？这次只不过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多准备。”百穆橦擦掉脸上的妆，将保险箱丢到莫展怀里。“真是的，果然和你出任务就会下雨啊。”

　　“啊…又忘记雨伞了，下次…”莫展停了下来，他看到百穆橦手中拿着一把雨伞，将它撑开，举到莫展的头顶。莫展无奈地笑了笑，接过雨伞，遮在自己和百穆橦的头顶。

　　一路上，伴着雨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

　　“我还没吃晚饭啊。”莫展尝试打破沉默，虽然百穆橦不是十分开朗外向的性格，但平时也不是如张Ｘ灵般惜字如金，这令他有些不太自在。

　　“去吃面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欠我顿饭啊？”莫展看了看百穆橦，后者只是默默低着头，没有回答。

　　“不如这次你请我，下次我再请你吃顿好的如何？”莫展心里有点发毛。他有件事，正在盘算如何说出口。

　　“我请你。”百穆橦停下脚步，伞略过他的头顶，雨水淋下来，浇在他的头上。他稍微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看着讶异的莫展。

　　“我知道了。”少年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丝忧伤。“你要结婚了，不是吗？”

　　莫展愣住了，他已经考虑了一个小时如何把这件事说出来，却没想到百穆橦已经知道了。

　　杀手是不允许成家的，除非对方也是杀手。这是为了防止信息的泄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与危险。想要和杀手以外的人恋爱、成家，唯一的方法就是退出这个圈子，金盆洗手，永远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一般都是十分值得信赖或是立过对组织十分有益的大功劳的人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换言之，大多数人选择了杀手这条路，要么找另一个杀手恋爱，要么只能一辈子单身。

　　莫展的未婚妻是花店的店员。

　　莫展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人，摸爬滚打着活下来不容易，所幸遇到了百穆橦这样的搭档，才让自己的钱包稍有富裕。他也知道，他想要获得离开组织的机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这样的人属于中层人员，只有高层以上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猩红之主的许可，离开组织。他能获得允许的理由是唯一的：有一个在猩红之主眼中十分可靠的高层以上人员为自己做了担保。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百穆橦笑笑，向前一步，走到雨伞下，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没有下一次饭了，这是你的最后一次任务。”

　　“为我担保的人是你吗？”莫展问。

　　少年点点头，“这是你应得的。虽然没什么机会让你提升，但是你一直也算是出色的杀手。所以我向上面提出了让你离开。”百穆橦有些抱歉地吐吐舌头，“其实之前你打电话的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早就商量着要结婚了不是吗？你还一直找理由推脱，不像个男子汉啊。”

　　“但这个机会，你本来能够提出自己的愿望的吧？”莫展握住伞把的手微微颤抖着，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起一阵苍白。

　　“我希望你去过正常的生活。那是我所不能去追求的，所以，至少你应该好好地去体会一下生活的乐趣吧？我知道你做杀手只是因为你没有出路而已。”百穆橦拍了拍莫展的肩膀。“这不挺好的？你一下子就有了一群杀手朋友，只说金盆洗手，又没说不能联系。而且，给你未婚妻一个安稳的生活吧。”

　　莫展的鼻子有些酸，他伸出拎着保险箱的手，抱住了百穆橦。“谢谢你。”

　　“干嘛搞这么煽情？快走，在我湿透之前赶到面馆。”百穆橦也伸出手抱了抱莫展，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抹淡然的笑。

　　面馆里的客人不多，这种时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去更加繁华的地方。两个人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做了下来，叫了两碗牛肉面。

　　“你手里的钱应该够开个店的了，以后好好生活吧，我会去看你的。”百穆橦喝着杯子里的饮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过俊秀，面馆里的女服务生多看了他好几眼，还免费递上来一杯饮料。

　　“这种话应该由长辈来说吧？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感慨这么多。”莫展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真是不公平啊，凭什么只给你饮料啊？我也很帅的好吧？”

　　“是你年轻的时候很帅。”

　　“我现在也很年轻啊喂！！”莫展靠到椅子的软垫上，望着头顶的吊灯。“不，不算年轻了，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

　　“所以你赶快戒烟吧，不想你妻子以后孤单一人的话。”喝光了杯子里的饮料，百穆橦用手撑着脸，看着面馆里的阵阵雾气。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莫展苦笑了一下，“不过我得谢谢你。不然我这种人哪有机会过正常的生活啊。”

　　正因为是你这种人，才有资格去过正常的生活啊。百穆橦在心里想，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他和莫展之间一直都是这样，莫展同情他，认为他应该过正常少年过的生活；他则认为这是自己的命运，真正值得去享受生活的应该是莫展。无数次地讨论，每次的结果都一成不变——话题总会不知不觉变成其他的，没有人会执着于此，即使他们在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表露在外。

　　热气腾腾的面被摆上了桌。

　　面馆里没有音乐，只有街道外隐约传来的虫鸣。在这种氤氲气氛下，两个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面，再没多说什么。

　　百穆橦一个人走在繁华的路上，身旁经过的净是不停说笑的人们。这是襄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通往城中最大的娱乐会所：雾云星。城中的富商官员，几乎全都会到这里来。不仅仅为了娱乐，更是为了结交势力、攀附权贵。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雾云星一共有八层楼，一楼是接待大堂兼休息厅，二楼到六楼是各种娱乐会所和宾馆酒店。至于七楼和八楼，则是“猩红”的总部及杀手宿舍。能呆在这里的全都是组织中的高层人员和得力干将，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和百穆橦一样的专职杀手，也有少部分行政人员负责处理事务。

　　百穆橦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星辰，回想着莫展说的话。

　　路口。

　　出了面馆，两人就要向不同的方向走了。

　　“婚礼或许我不能去，但是会祝福你的。”百穆橦伸出双手。

　　“我知道了，会好好生活的。”莫展将保险箱交到他的左手上，握住了他的右手，纤细洁白的手指让人不敢用力，仿佛会轻易断在自己手中。

　　沉默了片刻，两人松开了握住的手。

　　“请小心。我会去你店里光顾的。”百穆橦微微欠身，转身走向一边的小路。

　　“穆橦！”莫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穆橦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以后，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一定有机会的！”莫展听起来很激动，“你以后…会知道的…”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清楚。”百穆橦笑出了声，微微偏了偏头，黑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放心好了，我会仔细考虑的。赶快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哦。你已经不是杀手了。”

　　“再见。”这句话轻轻地，飘在风里，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对方的耳中。

　　是谁说的呢？

　　那不重要。

　　或许谁都没有说出口，但他们已经在心里默默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