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之境》卯亥

2、第2章

　　或许是因为换了环境，她这几天睡得很不安稳，每晚不是躲躲藏藏都是追在那个人身后，每天醒来都头疼的很。

　　就算她经常会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可像现在这样经常梦见同一个陌生人的情况也实在是头一回。

　　虽然梦里的人大概率会是个美男，但自己天天这样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跑真的大丈夫？

　　周末这天，沈笑葵难得没被纷扰的梦境影响，睡了个难得的整觉。

　　正午的强光穿透窗帘照在她的脸上时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不满地转了个身，想再睡一觉，却感觉身下的被子有些拉扯不动。

　　睁眼的瞬间她的睡意就没了。一个陌生男人，保持着左手拄着头的姿势斜倚在她的床上，结结实实的压住了她的半边被子。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笑葵一边打量这个男人一边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他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背对着她在床边整理自己弄皱的衣服，他站的很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还是让他看上去有些僵硬。

　　鬼知道他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在她床上杵了多久，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就是觉得他浑身僵硬的样子有些好笑。

　　沈笑葵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庆幸还好她昨晚没有脱睡衣，不然场面可就相当暧昧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她试探着问。

　　应该不是小偷，是小偷的话应该会趁着她刚醒赶快逃跑。她快速扫了一眼屋子，东西没乱，加上他刚才被发现的时候不但不慌张还很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哪个小偷会这么大胆。

　　“你是这间房子之前的主人？”

　　虽然校长说这房子现在没人住，但保不齐这个房间之前还是有人在住的，可能中间信息沟通上面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他还不知道自己搬进来了这件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能进到屋子里，毕竟她每天都仔细锁门的——虽然这个门不能反锁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床上，应该是为了确认她是谁，毕竟从他的角度，很久没人住的房子被小偷鸠占鹊巢也不是没可能。

　　……他还在非常紧张的思考该如何解释这个尴尬的场景，她竟然已经替自己想好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反正不可能是见色起意，就冲他的身材和长相，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我是前几天刚来的毕业生，我叫沈笑葵。校长说这里暂时没人住……”为了强调自己的乖巧，她还特意使用了尊称，“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当然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跟校长说换个宿舍的。”

　　沈笑葵偷偷打了个哈欠，虽然话说的非常客气，但她其实并不是真心想搬出去。如果非要讲道理，就算他是房子之前的主人，按照现在的情况，也是他非法入侵了她的空间，没说他耍流氓都是客气的。

　　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虽然这个男人并不是十分友善，但至少也不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背朝自己的他看上去甚至还有些绅士——如果忽略他刚开始躺在自己床上的话。

　　她现在表现的乖巧一点，她相信他也不会真的好意思让自己搬出去。

　　张沐阳不知道她的小算盘，他只是觉得用您称呼他感到有些头疼。

　　“我是张沐阳，住你楼下。”

　　沈笑葵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正派的好人。竟然不是个丑男，是她错怪校长了。她见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夸”的神仙套路，谁成想校长竟然意外的是个保守派呢。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张沐阳轻轻摸了摸鼻子。

　　“我之前不在学校，今早刚回来就听见楼上有动静。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本来以为是……”

　　“以为是什么？”

　　沈笑葵听的认真，他说到这里却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没什么，今天是我的不对。”他边说边往门口走，“中午的时候我请你吃个饭吧，就当道歉了。”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关门下楼了。

　　沈笑葵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请她吃饭？这个人说不定确实可以好好发展一下。

　　黑猫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任它的主人在床上翻滚不闻不问。

　　校长办公室。

　　张沐阳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气。

　　校长李大树笑眯眯地喝茶看报，完全不在意办公室里突然多了这么一尊瘟神。

　　“小沐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见到笑葵了吧，我刚招的老师，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小姑娘不错。性格好，又善良，工作也很仔细。”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别看他现在不说话，他也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

　　当初他来求他帮忙找人，自己拒绝了他。可如今，他又帮他把人寻到了，也难怪他别扭。

　　李大树故意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的嘟囔着：“我本来以为你会喜欢才安排她住在那里的，看你这反应看来这个小姑娘不太和你心意。我还是打个电话给她让她换个宿舍好了，我隐约记得三河隔壁好像还有一个空宿舍来着……”

　　“不用了。”

　　他抬头看着桌后的李大树，嘴上说着要打电话的老校长现在四平八稳的坐在他的办公桌后，办公室冷气开的很足，他捧着一杯热茶，看上去十分惬意。

　　年轻的男人走了，剩下屋里的老人出神地看着窗口大树伸展过来的树枝，被蒸腾而出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喧闹的蝉鸣声让他有些恍惚。

　　中午。
　　张沐阳带沈笑葵进了学校旁边的一家书店。

　　这家店她前几天也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办主题活动，店里面从书架到墙面几乎全部都是黑色，只缀着些昏黄的灯光，两个幽灵一样的店员远远的躲在角落里。她亲眼见到上次有一个戴眼镜的小男生被从柜台下突然冒出来的收银员吓得险些摔书。

　　不像是书店，更像个奇怪的洞窟。

　　她本来还纳闷为什么吃午饭前要先逛书店，却看张沐阳径直穿过书店领着她进了书店的内部区域。

　　沈笑葵原本还对门上“员工通道，非请勿进”的字样感到有些一样，下一秒就被门后热闹嘈杂的用餐区惊呆了。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喧闹的集市。五个男人在中间的桌子上大笑着碰杯像在庆祝什么高兴的事。

　　服务生们端着盘子在餐桌间来回穿梭，脚步轻盈的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起来。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男服务生，他亲切问候着所经过每一桌的客人，客人们也往往都是亲切的回应他。突然他扭着腰肢避让着一个捂着肚子踉跄前行的男人，大幅度倾斜的托盘里一只不安分的高脚杯正趁着没人发现以一个疯狂的速度溜到托盘边缘，就在它即将上演自杀式自由落体的瞬间，一只手轻轻的拿住了它，并端端正正的重新把他摆回了托盘中心。

　　沈笑葵的心着实随着这不安分的酒杯动荡了一番，可服务生的脸上却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甚至连微笑的幅度都没有改变丝毫一分。

　　一个虚假又冷漠的假笑服务生。

　　而这张仿佛是带了微笑面具的假脸在看到张沐阳的瞬间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沈笑葵惊讶的看了张沐阳一眼，只见他十分随意地向对方点头致意，显然十分熟稔的样子。虽然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显然那个服务生对张沐阳应该是非常喜爱的。

　　如果你观察足够仔细，就会发现不管他是询问客人喜好也好、热心的关切也好，看似笑眯眯的眼睛里，笑意从未到达过眼底。

　　这样一个虚伪的人却在看到张沐阳的时候那么真心的笑了。真是令人吃惊。

　　沈笑葵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服务生，他好像是类似领班的人物，他走到吧台对另外的一个服务生说了些什么，然后角落里一个桌子的客人换到了吧台区域。

　　手脚麻利的服务生整理桌面，不到三分钟，一个干净的桌子就被收拾了出来。

　　“有地方了，我们过去吧。”

　　在这个过程中，张只是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左脚轻轻打着节拍。

　　沈笑葵隐约感觉这个场景有些奇怪，但她又说不太上来这种奇怪的违和感是什么。

　　直到真正坐下，她才发现，在这个嘈杂的餐厅里，这个角落甚至可以称的上安静。

　　刚才吵得她头皮发麻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她甚至能听清了音箱里是一首她没有听过的异域风格的曲子。

　　“这是菜单，你看你想吃什么。”

　　张把菜单递给她。

　　“这里是不是挺神奇。”

　　沈笑葵一边看菜单一边听他说话，满脑子都是焦糖南地瓜、干拌绿果、干烧红肉……，根本没听清他到底说的什么。

　　焦糖南地瓜到底是南广还是地瓜，凤翅应该是鸡翅吧还起个这么洋气的名字，绿果是什么果、红肉又是什么肉，红烧肉吗？她一头雾水，突然听到他说话，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她皱着眉头，眼睛虽然看着他但明显心思还在菜单上，忍不住就觉得有些好笑。

　　“这里从外表看上去是一家书店，实际上是一家餐厅。”

　　于是沈笑葵刚回过神来，就看见他正面色温柔的看着自己，眼底噙着一丝笑。

　　她的心咯噔一声。
　　这个表情有些犯规了。

　　“我和我老婆第一次来这个……餐厅吃饭的时候，她也是跟你一样的反应。好奇的拿着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

　　沈笑葵瞬间就觉得自己有些僵硬。

　　什么叫他老婆。他原来已经有老婆了吗？既然他已经结婚了为什么校长还会撮合我们俩？那自己这有些忐忑有些紧张的小心思，岂不就是个笑话。

　　沈笑葵的心在胸口兜兜转转、转转兜兜好几圈，才总算把一时盛极的失望压了下去，尽力摆出了一副感兴趣又轻松自在的样子。

　　她一边把目光挪回到菜单上，一遍状似轻松的问。

　　“原来……张哥你已经结婚了呀。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呀？”

　　“很久之前了。”

　　“嫂子也是我们学校的吗？你们俩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很好，这没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把感情扼杀在萌芽状态其实非常好。如果她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再晚几天，那时候说不定她都已经喜欢上他了。到时候再知道不可能，然后去戒断一份喜欢，一定更难受得多。

　　现在只是失去了一个比较好看的可攻略对象，或者说其实只是失去了一个可能的暗恋对象，虽然有些可惜，但其实没有什么所谓。

　　这么开导了自己一番，沈笑葵觉得自己好多了。

　　她继续开始琢磨菜单，这个绿果子看上去好像确实不错。

　　“是啊，我很喜欢她。我们感情原本一直挺好的。”

　　“而且还是她追得我。她可喜欢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开始炫耀他们的好感情，还看了她一眼。

　　“但是后来她不要我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听上去有些委屈。

　　上一句还有些秀恩爱的意思，这句话又骤然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悲惨的境地。不要他了，是指抛弃了他吗……让人有些在意啊，万一 如果她是已经去世了，那她是不是还有些机会？

　　“是离婚了吗？”

　　张看了她一眼，看上去很是伤心。
　　看来还是他被甩了呢。

　　“你现在住的房间原本是我为她准备的。”

　　“……”
　　他这么说，是不是要让她赶紧识趣搬出去。

　　他依然眉头微皱十分真诚的看着她，看上去十足的吸引人，但沈笑葵好像知道这顿饭的意思了。

　　“哎哟可真是稀客——”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尴尬的时候，一个声音伴着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了沈笑葵眼前。

　　“张你这又是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看她这看我就像饿极了的狗看见肉骨头的眼神”。

　　……这位大哥我们很熟吗，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虽然他损人不利己，但是现在的他对她而言确实就像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刚才那个服务生轻轻拨开两边的顾客，扭动着腰肢过来了，他先是温柔的冲沈笑葵笑了笑，然后伸出来的手轻佻的轻轻撩了她额前的碎发。

　　轻皱了眉头，沈笑葵有些不自然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他也没在意，趁她躲开的功夫又转头狠狠剜了他一记眼刀。

　　像你这么聊天，能不把天聊死吗。
　　那眼神丝毫没掩饰嫌弃，张沐阳一下就读懂了。

　　他也觉得有些心虚，虽然并不想承认，但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有些害怕了。可谁允许他碰她的。

　　“我们的亲爱的客人，现在请允许我正式的介绍一下自己。”

　　沈笑葵适时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是这家‘黑珑餐厅’的老板兼领班，你可以叫我柳，或者Leo。”
　　说完他十分绅士的鞠了一躬，结束还十分妩媚地冲沈笑葵眨了眨眼睛。

　　“我们这里提供一些特别的菜单，我们招牌是绿果子，要说绿果子可真是个东西不管是生吃熟吃干吃还是腌制都是难得的美味。如果你是第一次来，你一定要尝一下这道菜。”

　　不意外的看到了沈笑葵眼里的惊喜与不可置信，他十分满意。

　　沈笑葵在听到黑珑餐厅的时候已经十分吃惊了。不为别的，黑珑餐厅是B市的传奇餐厅，是一个类似于都市传说的存在，有人说这个餐厅是真实存在的，也有人说这只是某些营销机构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

　　传闻中这家餐厅的菜单十分特别，不是平时在餐馆可以吃到的菜，味道也十分独特。但不管是什么，评价都是类似于“米其林三星都无法与其媲美的味觉盛宴”、“此味只应天上有”、“自称吃了黑珑，八旬老汉拒绝吃饭四天后晕倒”……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是因为有些东西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道。有人说黑珑的菜里放了会让人上瘾的违禁品，会让人神志不清，记忆混乱。

　　有人说自己在上厕所的时候曾经听到过后厨传来的未知生物的惨叫，还有人看到一些不明生物出入黑珑餐厅。

　　你在网上从来搜不到关于黑珑的任何的位置的消息，地处北京、山东、天津、黑龙江、湖北、云南总之全国各地的网友都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吃过黑珑，而且黑珑就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别人说的都是胡说八道，甚至还在微博上掀起过好几场骂战。

　　后来各路网友合计了一下情报，才终于就黑珑真的是个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存在达成了一致。

　　更有传说黑珑其实是个神秘的□□组织甚至外星人或者更高维度的智慧生物所制造出来的神秘空间，不然怎么能解释它的种种离奇之处？

　　关于黑珑的说法网上什么说法都有，但是却又有大家公认的相似之处。

　　那就是所有去过黑珑餐厅的人都只进去过一次，虽然也有个别人吹嘘自己认识黑珑的老板所以经常去，但很快就会收到类似于“你不是真的去过黑珑吧兄得，电视剧都不敢这么编”、“我劝你像我一样养成随身携带卫生纸的习惯，就算再着急说谎还是要打个草稿的”诸如此类的群嘲。

　　首先，大家都只去过一次黑珑。明明前一天就在自家门口，第二天也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而且对于黑珑是如何出现又是何时消失的，谁都说不清楚。

　　其次，黑珑餐厅会在同一时间聚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不分种族、性别、年龄、身份地位和财富状况。

　　第三，吃了黑珑的菜会让人的身体素质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治愈疾病。

　　最后，黑珑的老板风华绝代、雌雄莫辨

　　——也就是眼前正眯着眼睛冲沈笑葵拼命假笑的人。

　　不知道黑珑餐厅的究竟有什么秘密，“黑珑餐厅”在一夜之间开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沈笑葵其实有些不太相信，因为如果这里就是真正的黑珑餐厅，那么风华绝代一定是老板自己强行加的戏，还是氪了不少钱的那种。

　　“最后，我再给您介绍一下坐在您对面的这位先生。”

　　张沐阳面无表情的啜饮着杯子里的不明液体。

　　“张沐阳，年龄未知，性格恶劣。重点是实际上他老婆甩掉他已经非常非常多年了。”

　　张沐阳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表示异议。

　　“这位先生我知道你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迷人的双眼皮，但是接受现实吧，您的前妻就算现在路上迎面碰到都一定不再认识你了，请你清醒一点。”

　　这个恶劣的男人嘴角含笑，眼神促狭，让张沐阳十分不爽，但他确实没法反驳，毕竟现在场子都是他在救。

　　张沐阳飞快看了眼对面的沈笑葵，发现她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实际上沈笑葵正在思考发展的可能性。

　　既然已经离婚了，不涉及道德层面的问题，那么她自然是有机会的。

　　但是一个被抛弃了、看上去并不死心的男人，她把他争取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年龄合适，工作合适，性格合不合适另说反正他长得十分合适。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突然记起不知道哪个算命的大师跟她说过，今年她有极大的概率会邂逅自己的正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正桃花烂桃花，吃不到猪肉还揩不到猪油吗。

　　想着想着她就有些美。

　　张沐阳的心脏在她终于看向他的瞬间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看他的样子。

　　傻的连他是谁还都不知道，就一个劲的要嫁给他当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