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之境》卯亥

1、第1章

　　她跟在一个人身后，走在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前面的人一身黑衣，整个人裹在一片混沌的黑色雾气里，她跑着，着急的想看看他的脸，她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等一下！等我一下！”她着急地边跑边喊，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头的时候，前面的人的脚步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和迟疑，他微微地侧过身仿佛想回过头来。

　　无形中她的呼吸好像突然被夺走了，她着迷似的望着他的背影，想抵抗缺氧带来的眩晕。

　　再坚持一会，再一小会，你就可以看到他的脸了。

　　……

　　强烈的窒息感迫使她从梦中惊醒，凭着本能她摸索到了枕头旁的的哮喘喷剂，过程中手机不小心被她拂下床发出“咚”的一声，细密的喷雾拯救了她脆弱的呼吸系统。

　　她虚脱似的躺回到床上，等着呼吸慢慢平复，脑海里慢镜头似的回忆着那个人转身的画面，他的左脚往左微微迈开一步，她看到了他凌厉的下颌线条，可就在这时画面消失了。

　　只差一点就能看到他的脸了呢。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这个男人了。

　　这段时间她经常会梦到自己像个痴汉一样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虽然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虽然在他回头的瞬间她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从梦中惊醒。

　　第一次是在追着跑的时候一脚从石头上踩空猛然惊醒，第二次和男朋友吵架的闺蜜一个电话把她叫醒，还强制她听她说了半宿的醉话，还有一次向来嗜睡的猫爷不仅半夜不睡觉还一脚蹬在她脸上，惊醒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他施恩般的趴在她枕头边上求撸毛，她望着窗外惨白的月亮，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差一点就想让他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好在这残忍的念头在她摸到猫的瞬间就消失了，猫果然会让人丧失理智。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好几年都没犯过的哮喘突然发作，要不是她向来小心，哮喘喷剂都是随时备用的，说不定今晚就直接交代过去了。

　　死里逃生的间隙里，还感到有些遗憾，至今她都不知道男人到底长得是美是丑。

　　想到梦里男人的脖颈，她有些回味的舔了舔嘴角，“应该是好看的。”

　　日常生活本就十分平淡，要是连梦里追着的都是一个不好看的男人，那她这人生也着实太惨了些。

　　隐约中她好像听到了窗户那边传来细微的响声，可睡意渐沉熬不住了……

　　前几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网上看到了一所学校的招聘通知，除了地处郊区交通略不便以外，他们的福利可谓是极其诱人，六险二金，提供住宿餐补，最重要的是还解决户口，十分对不起这丰厚的薪资，他们的要求只有一条：喜欢动物。

　　一看就是个百里挑一的岗位。她又看了眼发布时间，两周前，但没有写停止招录的时间。

　　但找工作这件事情，过不过看能力，投不投看态度。她向来是个有态度的人。谁还没有个喜欢的小动物了。

　　这封邮件也确实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安静的在她的发件箱里待了一个多月，就像往湖里扔了个小石子。

　　她也没在意，这段时间扔出去的小石子实在太多，她有些麻木了。

　　所以前天收到面试通知的时候，她也真实的吃了一惊。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学校，提前预想好了各种的面试场景做足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面试官在跟她闲聊了二十分钟之后告诉她，“沈老师，恭喜你被录取了”。

　　巨大的紧张感瞬间被幸福感所代替一下子冲昏了她的头脑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面试官看到她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回到家很久之后，她都觉得不敢相信，又想起知乎上看到的“绝对不能签的五种公司”。无视猫爷的反抗强行撸猫半小时，黑猫才终于从她的魔爪下逃脱，疯了一样跳上了最高的柜子，她才冷静下来。

　　给爸妈打电话，又给闺蜜打电话。

　　“你说我要不要去这个学校啊，虽然工资比较普通，位置在郊区，但好歹也是我熟悉的郊区，还提供宿舍，还有两个带薪的寒暑假，教务工作，还不用教课……”

　　“那你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呢？”

　　“我没有不满意啊，我只是觉得不太真实。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就让我捡到了呢。”

　　“我看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相信自己，你哪里不好。”

　　电话那头陆鹿吐出一口漱口水。

　　“你虽然普通，可至少也是个优秀的普通人啊。”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都不问问面试都问了我什么吗？”

　　“所以问了什么？”

　　“……问我能不能接受大型动物。”

　　“比如？”

　　“大型动物是得多大型啊，我小时候不是看见过蟒蛇吗，那么老长的，我就说我小时候十分淡定的看见一条大蟒蛇顺着村口的树林爬进了山里。”

　　“嗯，不过一个学校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呢。奇奇怪怪。”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之后他就说我面试通过了。”

　　电话那头的陆鹿沉默了。

　　“我觉得这份工作可以再考虑一下。你也可以问下最晚什么时候签约，要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你可以再回过头来签这家。反正听你说，他们学校招聘的时间和规则，和其他公司确实也都不太一样。”

　　要不总说人生总是出人意料呢，之后她精心准备的很多面试几乎都没有通过，六个月后，她还是来到了这所学校。

　　她当初的面试官——李大树校长亲自把她领到了学校里的一栋木制二层小楼前，亲切又热情的告诉她，这栋小楼的二楼以后就是她的宿舍了。

　　本来对于校长要亲自带她逛逛这件事情，她是拒绝的。一个新来的普通老师，又怎么好意思让校长领着熟悉校园呢？
　　她觉得有些惶恐。

　　但是其他老师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像是早就习惯了校长的做法。所以她也就没有继续拒绝。

　　李校长是个健硕的老年人，他的皮肤是健康的白色，脊背挺直，身姿挺拔，头发花白却茂密，差点盖住上嘴唇的八字胡随着他说话一抖一抖的，连带皱纹在他脸上形成不同的沟壑，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像一棵挺拔的老树。

　　房子外面有楼梯可以直接通往二楼，她有些好奇地看一眼一楼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一楼是一个男老师，比你早来一年，他性格比较乖僻，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接触，平时也经常不在学校，我跟他说过这段时间会安排人住在他楼上，你不用不自在。” 随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沈笑葵一眼，这一眼让她想起了过年饭桌上的三姑六婆二舅姥爷，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性格比较闷，但是个好人，很正派，如果你愿意的话，唔…还是可以稍微接触下的。”

　　天知道为什么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都喜欢给适龄男女青年介绍对象。

　　还偏偏是正派、好人这种一听就是没得夸的词，夸人都这么委婉，真人长得是得多客气。

　　一人一猫搬进了新家。

　　本来以为会是个年久失修的老旧公寓，毕竟这栋房子从外头看起来稍显破旧，没想到里面的条件却很不错。

　　她先把屋子里收拾了一番，黑猫一脸好奇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巡视自己的新领地，最后还跳上阳台十分满意的朝她喵了一声。

　　南边的墙上有扇窗户，她躺在床上，被子是她刚换的米黄色带小花的，白色的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水杯和跟爸妈的合照，夜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了黄色的窗帘。

　　一些细小的尘土在床头灯下做着无序的运动，她深深的吸了一口盛夏清新湿润的草木气息，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

　　突然就又想起了李校长。

　　“虽然房子不大，里面也只是简单了准备了基本的生活必需品，但是是个好地方啊。”他背着手站在楼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这栋房子，牵动胡子也翘成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也许真的是个好地方也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