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川有狼》涵小笙

47、今日来多少我便杀多少！

　　是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只有杀了他，以往的血仇才能报，神川才会重得安宁。奈何我技不如他，现下又寒冷如此。为今之计我只能等、只能忍。

　　我冷得直直发抖，花旋子垂眸看了我一眼道：“天寒地冻，下次记着多穿两件衣裳再出来。”我紧紧贴着花旋子的身子以夺取他身上的热度：“上次一别，你怎么没再来找我？”花旋子没作声，我又颤声道：“我想告、告诉你，我能辨别出风的来向了，而且我还能听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如此便好。”花旋子语无波澜，回到寝殿后他将我搁回床上，我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冷，我好冷，你你别走。”花旋子顿了片刻后在我床上坐下，他重新将我搂入怀中。

　　我无力道：“这座宫殿好大好冷清，你以后可以常来我这里坐一坐吗？”花旋子道：“只要你不觉得厌烦，我可以每日都来。”

　　“你既答应了我就别反悔，一定得每日都来，我等着你。”花旋子轻轻嗯了一声，我敌不过困倦，攥着他的衣角合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我屏退了其他宫女，只留了春和在殿中伺候。花旋子守信，黄昏时分冒着风雪来了，他方一近我身，我便闻得一股子酒气儿，春和接过花旋子手里的斗篷，上了茶果过后就退到一旁。

　　我道：“原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花旋子与我相对而坐，应道：“我很少失信于别人。”我抿了一口茶道：“很少？这也就代表着你还是失过约。”

　　花旋子点点头：“我曾拼尽全力去赴约，可那时候的我是个弱者，弱得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去向，甚至没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不管我如何挣扎，最后都失信于她了。”

　　看花旋子那副神色，他似乎又在说尹檀兰一事。我搁了茶杯转变话题：“你可以教我下棋么？”不待花旋子开口，我又补充了两句：“前几日我看得一本棋书，书上所言太过生涩，我看得脑袋疼。”

　　“下棋本不难，只是棋书所记之事太过详细，因而显得颇为冗杂。你若真的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一教。”花旋子冲我浅浅一笑，我亦笑道：“自是想学，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春和将棋盘与棋子端了过来，我使白子，花旋子使黑子。

　　花旋子一边落子一边给我讲棋之道理，听他讲授之际我抓着棋子把玩。一通棋理讲完，天已经黑偷了。烛火照得殿室通明，花旋子喝尽了杯中茶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罢。”

　　春和取来斗篷伺候花旋子穿上，他将出门时，我道：“明日记得早些来，我等你。”花旋子没作声，只朝我笑了笑。

　　而后几日，花旋子黄昏来时都会给我带一包糕点，有时还会多带一包方糖，我会向他道谢却从不吃这些东西。若抛开那些血债单论花旋子这个人，我须得承认他将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可惜，可恨，花旋子和我之间有太多血债，我与他之间注定得刀剑相向。

　　今日花旋子来得早一些，我接过糕点道过谢，花旋子道：“今日我给你讲故事如何？”我将手中的白子搁回棋盒：“连着下了好几天的棋，今日换个口味听故事也不错。”

　　春和收走棋盘后送了四碟蜜饯过来。花旋子道：“西边的大漠孤烟，北方的雪山白狐，东边的沧海仙山，南面的……火狼神川，你想先听哪个？”

　　苏子等人的命丢在了西边大漠，为了尹胥焕我北上去雪山采过雪莲，南面的神川更是我不堪重忆的故地。我抿了一口温茶以平复心中泛起的波澜，片刻后应道：“我从未见过海，就劳烦你先讲东边的沧海仙山吧。”

　　花旋子将东边的海上仙山、海妖海怪、海市蜃楼一一讲与我听。苏子以前也跟我讲了许多有趣的鬼怪故事，现如今我都能清楚地记得他得唾沫横飞的模样。尹胥焕的突然到来扰乱了我的神思，他瞪着花旋子道：“姐夫近几日似乎很得闲。”

　　看尹胥焕这副模样，似乎是有所准备。花旋子一连几日都来我这里，宫中人多口杂，尹胥焕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也实属正常。花旋子悠哉得紧：“我得不得闲与尹一小舅子似乎没多大关系吧？”

　　“姐夫得不得闲与我是没多大关系，但与青蛮相关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尹胥焕愤愤不平却也有所忍耐：“青蛮的身子刚刚见好，不能过度劳累，姐夫日后还是少来为好。”

　　花旋子没有搭理尹胥焕，他转而看向我道：“青蛮，余下的故事我改日再讲给你听。”我刚想开口，尹胥焕就抢言道：“余下的不必再讲。青蛮想听故事，我自会讲与她听，无需劳烦姐夫。”

　　尹胥焕的态度颇为不善，春和也瞧出了其中厉害，她赶忙将花旋子的斗篷送了过来。花旋子披上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尹胥焕脸上的怒色稍减：“青蛮，你想下棋，想听故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迎上尹胥焕的灼灼目光，应道：“我想着这些都是小事，更何况你近日又忙，我便没和你说。”尹胥焕赶忙道：“不忙，我一点都不忙，青蛮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没有作声，只点了点头。

　　往后多日，花旋子只来过几次，他来的时候还是给我带了些宫外的吃食，只是关于东边沧海仙山的故事他没再继续讲给我听。

　　大年初六，尹胥焕一道圣旨封我后，于春分廿九举行册封大典。

　　圣旨一下，我殿中的宫女、太监齐齐向我道喜。自古以来有母凭子贵，现如今他们这般欢喜，也不过是想奴凭主贵罢了。宫女见我神色冷淡，他们的兴致消了不少，围聚片刻后就各自散了。春和轻声问我：“娘娘，若是累了就去歇会儿，别坐着了。”娘娘？也对啊，我现在是皇后了，春和理应唤我娘娘。

　　“你下去歇着罢，累了我自会去歇。”春和语言又止，杵了片刻后她应声退下。有人欢喜，有人愤怒，我不知端清木她是何想法，不过她此刻绝不会像我殿中宫女们这般欢喜。

　　雪停了，天却日渐变冷。尹胥焕近些日子夜夜留宿于此，晚间他仍旧搂着我睡，我任凭他搂，偶尔应答他一两句。时间过得好慢，好慢，度日如年就似我现今这般。

　　至上次一别，花旋子没再现身，就连他的气味儿我都不曾嗅到过。新年已然过了两个多月，可这座皇城里头仍旧热闹。端清木因为我封后一事，同尹胥焕闹了好几场，丞相端临联合一些旧臣蠢蠢欲动。尹胥焕虽未在我面前提过只言片语，不过依着他的城府，他不可能无所行动。

　　雪尽春来，春分廿二之日，天还未亮就有二三十名身着粉裳的宫女伺候我沐浴更衣，梳洗打扮。

　　尹胥焕差人送来的凤冠霞帔比书本上描写的要好看许多，凤凰灵动，流苏错落，霞帔之上的纹理繁复精美，真真是看好。今日既是我与尹胥焕成亲的日子，也是我册封为后的日子，我须得笑，我须得欢喜。

　　诸事整毕，我方拿起装有火狼珠的锦囊，春和便接手道：“娘娘，今日是您的册封吉日，这个锦囊与您这身霞帔不衬。”春和将锦囊搁回妆台，顺手拣起一块玉佩戴在我腰间：“今日该戴这个才合适。这颗珠子我先给您放进匣子里，明日再戴也不迟。”

　　我嗯了一声。时辰一到，丝竹管弦之声此起彼伏，春和扶着我，众宫女拥着我出了殿门，迎面而来的清风还带着些许寒凉之意。

　　尹胥焕身着龙纹华裳，头戴王冠，在众人的簇拥下上前来接我。明决今日换了一身暗红的衣裳，与往日相比，今日的他看起来更为严肃。

　　十里红毯，旌旗飘飞，众人皆喜。尹胥焕牵着我行至政和大殿，文武百官和宫女侍卫由石阶处排列而开，阵势颇为浩大。端清木领着一堆宫女立在最前方，她的眼睛很美，不过却充满愤恨。

　　迈上石阶，一步一步行至殿前，文武百官齐声贺喜，尹胥焕大手一挥：“众卿平身。”

　　百官落座，宫女端来一杯酒，我与尹胥焕各执一杯，尹胥焕举杯道：“今日大喜，朕与众卿同饮此杯。”众臣举杯，放眼看去，只有端清木和七八名位于前端的文臣、武官没有举杯。

　　明决上前道：“丞相，今日既是皇上皇后的成亲之日，又是皇后的册封之日，你们如此行为，欲意何为？”

　　一个男人出列道：“皇上，老臣并无不敬之意，只是臣心中有惑，此惑不解，老臣喝不得这杯酒。”原来这人就是端清木的爹，有其父必有其女，现今细细看来，这父女俩的相似之处还不少。尹胥焕道：“丞相心中所惑，朕已知晓，此惑只有丞相自己能解，朕爱莫能助。”

　　“皇上，还请皇上三思。皇后应为皇上之贤内助，乃天下之国母，自古帝王所立皇后皆是出身高贵、品行端正、相貌出众之人。而今皇上所立之后……”尹胥焕眉头一皱，打断端丞相之言道：“怎么？！丞相这是在怀疑朕的判别能力？”

　　端丞相瞪着我道：“此人来路不明，要德无德，要才无才。皇上不听忠言，若皇上今日执意立这个女人为后，若皇上执意置天下社稷于险境，那么就请皇上勿怪老臣不能再尽臣子之义了！”

　　“不能尽臣子之义？端临，你这是打算公然造反了？！”尹胥焕一把扔了手中的酒杯，清酒皆洒，酒杯顺着台阶滚下。话音还未落，一支长箭从人群中冲出飞向尹胥焕，明决当即扬剑挡开。

　　“护驾！”明决大呵一声，众人皆慌了神，赶忙围住尹胥焕。尹胥焕拂袖大怒：“来人啊！立即诛杀叛臣端清！”候在尹胥焕身后的一队禁卫军冲向端临。

　　端清木跑到丞相端临身旁，那父女两往后撤了撤，我听见端清木道：“爹！时辰未到，你怎么的就动手了？”端临亦恼道：“我也不知，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动手。成败就在今日一战，生死也在今日一战！”端临拔出藏于腰间的软剑，振臂大呼道：“杀昏君！保天下！”

　　端临此声方止，一人便拿捶击鼓，只刹那间，列在一旁的侍从皆撕下外衣，露出里间穿的黑裳，众人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齐齐向尹胥焕攻来。

　　殿前造反，尹胥焕却面色自若，想来他也做足了准备。尹胥焕护着我后退了几步：“青蛮，此地危险，你先回殿中避一避。”春和拉着我走了几步，我见尹胥焕持剑奔往端临处。尹胥焕想当皇帝，端临也想当皇帝，他二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

　　在浓郁的血腥气儿中，我嗅到了一阵熟悉的气味儿。回头一看，但见山/奈手持玄春剑朝我而来。山/奈的脸上多了几道伤疤，一别不久，可我却快要认不出他了。

　　一支长箭从我眼前飞过射中了殿前的朱红木柱，端清木手持弯弓向我而来：“你想往哪里跑？！”山/奈上前护我，端清木冷笑道：“我早就料到了你今日会来，所以那些捕狼的器物我也早就准备好了。”

　　数批黑衣军从四面八方涌出，一些人手中持铁索，另一些人手中拿网，刺鼻的槲寒气儿在我周遭蔓延开来。

　　“猎得火狼者，封侯拜相！”端清木一声令下，众人齐攻而来，春和吓得木在原地。我拉着春和一面躲闪，一面反杀。

　　尹胥焕、明决和端临众人打得不可开交，端临的黑衣军比红衣禁卫军多出许多。尹胥焕作为新君，手里头只有数万禁卫军，他的势利自然远不及端临和朝中众老臣，若尹胥焕没留后手，今日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围攻我与山/奈的黑衣军太多，我和山/奈皆挨了几刀，尹胥焕那方也呈告急之势。数条铁链和数不清的网朝我飞来，我一面躲闪，一面扬剑抵挡，山/奈乍然兽化将众黑衣军逼退几步。

　　黑衣军退而又进，端清木举弓拉弦，一箭又一箭，她的每一箭都直指我的心口。我没有害过端清木，反倒是她先前给我下过鹤顶红，只因我曾爱过尹胥焕，我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人心，难以捉摸。

　　山/奈衔了我跃向殿前空地，端清木与众黑衣军紧随，尹胥焕看见山/奈衔着我，他立马调转刀锋直逼山/奈。一时间，山/奈腹背受敌。众黑衣军刺再度抛链扔网，山/奈的后腿被缚，众人趁势再起。危机之际，一柄长剑从大殿前方飞来砍断了缚住山/奈后腿的铁链。

　　花旋子悠闲而来，端清木冷呵道：“今日你非要插手此事么？！”花旋子没有应声，端清木半怒半笑道：“那好，既然你这么着急着送上门，我也就不客气了！那夜我瞧见你的皮毛似乎也不错，正好拿来给我做件狼裘！”

　　花旋子的脸色不怎么好，有些苍白，他持剑打退围攻山/奈的黑衣军，山/奈衔着我欲走，尹胥焕又持剑挡住去路。

　　“放下青蛮！”尹胥焕满脸是血，山/奈抬爪便打尹胥焕，尹胥焕闪身躲开。碍于尹胥焕和众黑衣军的纠缠，山/奈根本脱不得身。

　　黑衣军源源不断从四周涌出来，红衣禁卫军越来越少，明决奋力砍杀，此刻局势对尹胥焕来说越发不利了。杀伐声不断，鲜血遍洒。我瞧着花旋子的行动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不过眼前这些人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山/奈兀地被缚，在大网落下那一瞬间山/奈松口将我抛向远处，落地的我打了好几个踉跄才站稳脚跟。山/奈被困，我提了长剑就上前，众黑衣军又上前缚我，花旋子分神护我之时被一柄利剑砍伤手臂，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裳。

　　众人齐齐扬刀胡砍被困网中的山/奈，我顾不得花旋子，转头便去救山/奈。这群黑衣军的行动颇为敏捷，混乱之中又不乏严密有序性，想来端临造反夺位之事已谋划了许久。山奈被数不清的铁链、大网缚得无法动弹，红衣禁卫军的伤亡极为惨重。大势将去，不妙。

　　明决直逼端临，众人护着端临，明决难以近他身。古之有言，擒贼先擒王，为今之计只有杀了端临等一干老臣，这场叛乱或许才能停息。山/奈被擒，花旋子迎战众黑衣军，尹胥焕被重重包围亦是分身乏术。

　　我提剑上前帮衬明决，血路打开，明决腾空而起，一剑刺中端临的心口，端临当即吐血倒地。“爹爹！”端清木大惊，众黑衣军护住倒地的端临，端清木两泪涟涟，趁她父女俩耳语之时，我转头去救山/奈。

　　端清木兀地大哭起来，我知端临咽气归西。端清木哭了几声后我听得她怒吼道：“青蛮，我要拿你的人头血祭我爹！”黑衣军呈收网之势，我和尹胥焕等人及余下的红衣禁卫军全都被困其中。

　　明决道：“皇上，你快走，这里由我来守。”尹胥焕道：“再坚持一会儿，九弟应该快带着边疆的军队回来了。”尹绩溪，原来尹胥焕最后的底牌是驻扎在边疆的军队，难怪他会贬尹绩溪去镇守边疆，贬谪是假，调兵才是真。

　　端清木持剑怒声道：“全都给我杀无赦！”片刻间，刀剑晃眼，血溅三尺，护住尹胥焕的禁卫军相继倒下。我一面护住伤重的山/奈，一面砍断那些捆得他动弹不得的铁链。

　　山/奈遍体鳞伤，全然不能久撑，我扶着山/奈连连后退，纵然花旋子身手了得，可他仍旧敌不过这成千上万的黑衣军。

　　寡不敌众，绝非虚言。

　　花旋子身受多伤，白衣染血，头发凌乱，看着实在狼狈。他既可以轻松地说出杀了尹胥焕之言，眼下又可以为他这般拼命，都说人心难测，殊不知狼心也难测，可悲得紧，亦可恨得紧。花旋子护着我们退往政和殿，不过走了十来步，围在我们周遭的禁卫军死了过半，眼下约莫只剩了百来人。

　　危机时刻，我听得一声划破长空的狼嚎声，殿前众人皆惊。抬眼一看，约莫十来头火狼奔跃而来，端清木扬剑大笑道：“好！好！今日来多少我便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