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橙惊蛰

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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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曕消失后的几年里，陈初惊时常会有一种错觉。错觉他还在府上，亦或者自己还停留在十二三岁。很久没有看见他本人，陈初惊甚至觉得那些留在脑子里的画面渐渐被蒙上了一层薄雾，这些画面涌上来时，陈初惊说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总之，她一天天长大了。

　　从十四到十六，陈初惊每日都有很满的课程和事情。哥哥在她十四岁那年回了家。家中繁忙，她要帮忙打理帮派。红花会在这几年迅速成长，名震一方，作为常在帮派中抛头露面的陈初惊，也免不得被人熟知。走街串巷时，经常能听到茶馆里的闲聊，那些话题时不时会提及陈初惊的名字。这样的情况，在陈初惊连续三年拿下秋收第一名之后，越发频繁。

　　陈初惊渐渐习惯了人们的目光。被打量时，她通常也会望回去，再仔细扫一眼对方的面孔。她在确认这些人的长相——但很遗憾，这些人里面没有弘曕。记忆里弘曕的眼睛格外深邃，是他最让人忘不了的部分，而这也是陈初惊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和旁人错认的原因。小时候关于他的那些记忆，大多数时候异常清晰，却又会在关键的地方变得模糊。那些模糊的场景，有时候是与弘曕用膳的样子，有时候是两人一起做木工，在梦里，还会是那个吻。这种在模糊与清晰之间难以捉摸定性的记忆时常让陈初惊不安，以至于，她必须要反复确认记忆的细节。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身边的朋友也都出落成大姑娘，甚至，她们还一起结识了阿哥们。陈初惊还算敏锐，隐隐能感觉到朋友们与阿哥之间的磁场，但她并不太关心那些事情，也没有太多兴趣参与。爹爹偶尔会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有中意的公子，陈初惊都含糊过去。十六岁了，周边的姑娘陆陆续续开始出嫁，陈初惊却觉得结婚生子这条路十分模糊，像是不存在于她世界中一般。

　　这天爹爹从外边回来，带了一匹锦缎。
　　那是上好的料子。陈初惊认出来，必定是苏州绣娘的手笔。江南天高地远，那些绣娘又都金贵得很，能拿到这么一匹布，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于是，陈初惊便凑到爹爹旁边，笑道：“您此次出门，看起来收获颇丰啊。”

　　陈秉鉴略有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这布匹是丐帮送的。”
　　“丐帮？”
　　“嗯。此次外出，我与朱小六相谈甚欢。他说什么都要我收下这布，我不好推辞，便寻了差不多的东西做了回礼。”说着，陈秉鉴指了指手旁的盒子，“黑玉，听说他喜欢这些玩意。”
　　陈初惊笑容收敛了。“爹爹的意思是？”
　　“你哥不在家。寻下人送去，又有不顾礼仪之嫌。所以……”
　　“我不去！”陈初惊打断他的话，“爹爹，您又来了。”

　　陈秉鉴神色明显有些尴尬。他咳嗽两声，“那你是要爹爹自己去吗？乖女儿，我年岁也大了，走路不便啊，他们丐帮总部可远着呢……”
　　“您就不要装相了。刚从多远的地方回来啊？”陈初惊嗤他，“您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但我跟您说过，朱哥哥他是好人，却并非我心中所想。我们，是不可能的。”

　　陈秉鉴叹了口气。

　　片刻，他站起来，拍拍陈初惊的肩膀，“女儿。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小六很喜欢你，人也还不错。爹爹是想，你们多多接触。如果有缘分，那是最好的。”
　　陈初惊抿了抿嘴，“爹爹，我……”
　　陈秉鉴打断她。“——毕竟，那位天机府的公子多半不会再回来。女儿，你已经长大，也到了往前看的时候了。”

　　说完这话，陈秉鉴也不多话，背着手便走了。
　　陈初惊低垂着眼，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踱出门外。

　　她还是担任起了送礼物的任务。
　　爹爹说的对，哥哥不在，帮派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去，只有马术颇好的她，能尽快完成这件事。带着那个盒子，陈初惊携着三五家丁，全程快马加鞭地往丐帮总部赶。

　　跋涉之下，终于到了。陈初惊不常来这里，门口的护卫却认识她，远远地便开始作揖，并打开大门。
　　陈初惊扶额，什么也没说，余光看见有个小厮一溜烟地跑了。

　　她凑上前去：“劳烦通报一声。我来给……帮主，送点东西。”
　　“小的们认识您，您直接往里吧，兄弟们会帮您牵好马。”今天值班的护卫竟然认识陈初惊。他说话语气很熟络：“陈小姐，您可是有一段时日没来了。”
　　陈初惊没说话，低着头往里走了。

　　刚刚那小厮，显然是提前去通报的。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正堂，面前就走来个大摇大摆的身影。他远远地张开手臂，“初惊！你竟然亲自来府，我好意外。快过来！”
　　没接话，陈初惊按照最全的礼数先行了礼，“见过朱帮主。”
　　“叫我小六。”朱小六自然地收回手，走上来，“丐帮怎么会管这些礼数？你总做些多余的事。来，骑马肯定累了，往里，我让厨子备糕点。”

　　朱小六还是那么热情。他本身就是吊儿郎当的性子，说起话来更是滔滔不绝。有些时日没见了，他一点也不嫌生疏，反倒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听了半晌，陈初惊找到个机会插话。她犹豫一秒，开口：“……小六哥哥。那匹布，很贵吧？”
　　“啊，布？哦。那是给你的，你喜不喜欢？”
　　陈初惊还是不太习惯他的直接：“布很好看。呃……但。那个，作为谢礼，爹爹让我带了黑玉来。小六哥哥，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这些。”

　　朱小六微微发愣。很快，他注意到陈初惊字句里刻意加重的爹爹二字。

　　他收敛了些。“初惊，你爹爹让你来的？”

　　“……”陈初惊思考一秒，“我哥不在，但答谢一定要正式的，所以……”
　　“嗨。”朱小六一下子摊开手，“好了。我明白了，初惊，我还以为，是你想来见我。”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初惊捏着衣袖的手蓦然紧了些。

　　她听朱小六继续说：“初惊。我的心意，你都知道，但哥哥并无意强迫你。对你好，只是我想，若你对哥哥也有意，回应最好，没有也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做这样的事。”
　　“不是的，小六哥哥——”
　　“我了解你，你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就是心软，陈叔说两句，你便拗不过了。以后他再让你来，你若不想，拒了便是。那句话怎么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小六也从不爱这些玩意。”

　　洒脱地挥了挥手，站起来，朱小六头却微微扭向旁处。他站立片刻，一语不发，反而搞得陈初惊有些别扭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六哥哥……我并不是讨厌你。”
　　“我明白。不过更重要的是，你别有负担。”朱小六转回来，笑容灿烂，“好了，玉我就收下了，那布，你拿去裁件好衣裳。我派人护你回去，晚饭就不留了，怕到城时间晚，你一个女孩子有危险。”

　　被劝着吃下两块糕点，再寒暄两句，陈初惊再次骑上回城的马。她没想到朱小六会这么直接，也干脆不留她，所以到家的时间早了很多。
　　到府，陈初惊心里莫名有些闷堵。她想找爹爹聊两句，却被管家告知说已经出门了，如此一来，只得回房。坐在床沿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心绪不宁，于是索性站起来，合衣往外走去。

　　傍晚的街道仍然繁华。太阳还没落山，遥遥地挂在西边，发着暖黄色的光晕。两旁已经没什么卖菜的铺子了，多得是小食、首饰，还有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人流汹涌，往来的人大多三两成群，很多农村夫妻并肩走着，手里提着新的刀具，也有青年男女依偎在摊位前的。陈初惊忽地觉着面前光晕模糊地一片，大家的影子都与另一个人伴着，只有她形单影只。很久没这种感受，此时忽地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渐渐出了神。

　　一声熟悉而陌生的叫唤拉回她的思绪。
　　有个声音说，“是初惊小姐吗？”语气平稳而轻柔。

　　音量不大，话语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陈初惊的脑海。她脑子里那些如梦似雾的遐想瞬间飘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以及发热的后脊。
　　陈初惊立即转头，在看清来人的那刻，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口。

　　面前是个穿着便服、坐着轮椅的少年。少年朝她微微歪头，笑容浅淡，手上的玉扳指在阳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他低声说：“好久不见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