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观察日记》咸欢

9、第九章

　　孟绵春看着认认真真行礼的杜鸿渐，执扇轻笑，问他：“郎君何罪之有？”

　　“杜氏失礼，无端惹来风波带累了女郎。”杜鸿渐大约有些不好意思，眼皮微阖，表情腼腆，语气有些羞涩。孟绵春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玲珑，玲珑会意带着仆从退到室外。

　　等到室内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孟绵春把手里的金丝织锦芙蓉团扇一扔，直接跨过凭几几步走到杜鸿渐面前，扯住他的衣襟把他往自己身前一带，巴掌大的瓜子脸直接凑了上去，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语气十分温柔：“杜鸿渐，当日许婚的时候，在柏山亭我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孟家长辈素来疼爱孩子，就算是盲婚哑嫁也要问问孩子的意思。而孟绵春许婚之前也是跟这位未婚夫有过短暂接触的，对他也是有些了解的。

　　杜鸿渐掀起眼皮，认真地和她对视，眼前这位娘子貌若春华，姣若秋月，狭长的凤眼妩媚很是勾人。

　　他突然呵呵冷笑，看上去略微腼腆的小白脸蛋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原本如同劲松一样的挺拔身姿突然放松下来，屈起一条腿，懒洋洋地坐在坐秤上。孟绵春眼见着一位端方自持的世家子变成一副放荡孟浪的样子，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她一把推开杜鸿渐，顺脚踩了他一下。杜鸿渐也不恼，用手撑住身子，依旧一副慵懒的模样。

　　孟绵春俯身捡起地上的芙蓉团扇，突然开口问他：“既然是你杜氏出了问题，那么你我当初的交易是否能作罢了？”

　　杜鸿渐表情莫测，不置可否，直勾勾盯着孟绵春，仿佛在等她解释。

　　起码孟绵春是这么理解的，她收起了盛气凌人的表情，叹了口气：“杜鸿渐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你这样的世家少年郎的确是万里挑一，但不代表这偌大的长安城没有其他人符合我的条件。我们虽然三书六礼过了一大半，可我终究还是没踏进杜氏的祠堂，算不得你家的人。”

　　言下之意是本贵女随时能翻脸，不惜的在你这棵树上吊死，照样有一大片森林等我。

　　杜鸿渐轻笑一声，反问她：“既然在这长安与孟娘子门当户对的俊才不少，那孟娘子为何还选了我呢？”

　　孟绵春不以为忤，转了转手里的团扇，一边描摹着扇子上的芙蓉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诚然你杜郎君经天纬地之才确实出类拔萃。可是，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程夫人是不是君子我不知，但显然她并不看重杜孟联姻。”

　　程夫人是杜鸿渐的母亲，冲喜这个说法也是她提出来的。

　　杜鸿渐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开口反驳，这事说到底还是杜家理亏。

　　“我与郎君本就是各取所需，郎君才高八斗，老谋深算，的确是最适合的一个。但是与其花时间去和程夫人这样的大家探讨婆媳相处之道，我更愿意找个能揉圆搓扁的小氏族调教夫君。”

　　孟绵春笑眯眯地说着离经叛道的言论，杜鸿渐顿时觉得头大如斗，提前体验了一把风箱老鼠的滋味。

　　杜家提出冲喜，表面上来看的确是为了老人家的身体，但实际不过是程夫人想要给孟绵春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妇一个下马威而已。不过是提早两个月的婚期，孟尚书和萧夫人也不是不讲理，只要无冲喜之名损了孟氏和孟绵春的颜面，两家也是可以私底下协商的。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是和退婚相比还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程夫人却非要敲锣打鼓地大肆宣扬这事，被孟氏委婉拒绝之后还在各种公众场合明里暗里地哭诉，摆明了是要逼着孟绵春顶着冲喜的名头嫁进杜家。

　　长安贵妇们一个个明争暗斗，如火如荼，哪个不是有颗九窍玲珑心，自然是早就看出其中三昧。不过因为萧夫人拉仇恨的能力实在是名列前茅，大部分人都幸灾乐祸等着看热闹而已。

　　这舅姑磋磨儿妇古来有之，不算罕见，但如同程夫人这般媳妇还没进门就想方设法要她折腰也算是长安独一份了。可想而知要是真嫁进去，顶着这么一位大家，可真算是进了火坑。

　　孟绵春又不是傻，杜鸿渐也没真的好到能让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把自己送到程夫人手底下受磋磨，到时候大义名分一压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不是真的缺心眼，这样的大家不赶紧换一个，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孟绵春有后补备胎可以潇洒地把杜鸿渐换掉，但杜鸿渐却只能吊死在孟绵春这株金梧桐上。

　　萧家的女儿难娶，萧家的外孙女更难娶，这件事算是长安公认的。

　　萧夫人与兄姐年纪相差比较大，萧夫人几乎是和侄女外甥女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有是前后脚出嫁的，也是第一个生女儿的。因此和萧氏血缘亲近又待字闺中的嫡系女郎这几年就只有一个孟绵春，长安城里与她年级相当的少年郎可不算少，杜太师能帮孙子抢到这个媳妇也是废了老牛鼻子劲儿了。

　　杜鸿渐自然也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他之所以毫无作为，完全是因为不知情。

　　杜鸿渐在祖母缠绵床榻，日渐沉疴的时候就去江南道寻访有交情的名医圣手了。等他把人请回来之后，才知道家里瞒着他出了这么一个昏招。杜尚书倒是提出了反对意见，奈何家中老母病昏了头，耳根子一软，就被程夫人撺掇着同意了这件事。杜尚书侍母至孝，见不得老母亲的泪水，也只能撒手不管了。

　　其实杜家上下也并非是对孟绵春不满意，否则依照程夫人剽悍的行动力怕是早就动手了，那还能好声好气地哄了孟绵春和萧夫人三年。无非就是看着孝期已过，仗孟家不敢轻易退婚，程夫人才肆无忌惮地开始搞小动作。

　　只不过，不仅是程夫人哄骗孟绵春和萧夫人，这母女俩也装作一副温柔善良模样蒙着程夫人，让她完全忘记萧夫人的光辉岁月，也忘记了长安有多少单身的少年郎等着当接盘侠。

　　程夫人看不清，但杜鸿渐可是清楚得很。他有些头疼，早就料到事情不好收场，但是万万没想到孟绵春做事如此利落，一言不合就换人，让他变得十分被动。

　　杜鸿渐闭着眼睛想了半天，最后语带试探问她：“那么孟娘子可想好了以什么名义退了这桩婚事，雁逐必定全力配合。”

　　杜鸿渐虽然还未及冠，但是杜太师在就在他启蒙的时候就为他取字雁逐。

　　孟绵春不耐烦地撇撇嘴，讥讽道：“别给我玩以退为进那一套，对我没用。”

　　她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不过看在杜太师的面子，我可以在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能在我找到合适的理由退婚之前扭转局面，那么这桩婚事照旧。”杜太师和萧丞相相交莫逆，也是看着孟绵春长大的长辈，平日里也很是照顾她，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不到万不得已，孟绵春也不想让杜太师死不瞑目。

　　杜鸿渐自然无有不应。告辞之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金丝楠木盒送给孟绵春当做赔罪的礼物：“这是瀚海的悬珠，自然生辉，可带膏烛，虽然不能用来看书习字，但是用于日常起居无大碍。”

　　孟绵春接下了礼物，也不急着打开，只问他：“我记得这可瀚海悬珠是程夫人的陪嫁吧？程夫人居然肯用这个来让你给我赔罪？”

　　杜鸿渐苦笑：“阿娘她并非是对你不满，她只是，只是。。。”原因奇葩地让杜鸿渐难以启齿，他有时候觉得女人的脑回路真是比波云诡谲的朝廷斗争还要莫测，后者还有迹可循，前者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只是觉得我出身高贵，必定会仗着家世对她不敬，必须得先给我点颜色瞧瞧。”孟绵春在杜鸿渐惊愕的小表情里补上了后半句。

　　杜鸿渐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和程夫人接触基本为零的孟绵春是怎么知道程夫人隐秘的小心思的。

　　孟绵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还十分好心地给一脸懵逼的杜鸿渐解释：“长安所有低嫁贵女的大家基本上都会有这种想法，只是你阿娘比较剽，性子有点急而已。”

　　这话头一开，孟绵春就止不住了，跟倒茶一样哗啦啦往外倒：“我不是因为你阿娘针对我才想着退婚的。婆媳问题千古难题，属于立场问题，不争锋相对才是真见鬼。可是在长安明面上和谐安定，私底下暗潮汹涌的情况下，你阿娘这种粗暴简单，毫无技术含量的手段在长安这群绵里藏针的贵妇里简直弱爆了。而且像你阿娘这种窝里横的性格，我到时怕是腹背受敌。。。”

　　一盏茶之后，孟绵春才一脸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自己的科普，送走了开启了新世界大门的杜鸿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