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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七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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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绵春本想先去见见母亲萧夫人,但是萧夫人心疼女儿奔波劳累,派了贴身侍女蚕娘来嘱咐她先去休息。
自己家里又是亲妈当家,自然比在外头随意一些,不必事事端着,也就带着侍女玲珑回春日宴了。
春日宴里虽然没有主人在,但是孟绵春深得萧夫人真传,御下有术,也无人敢偷奸耍滑,倒也显得井井有条,颇有秩序
玲珑带着小丫头们为孟绵春脱去钗环,散开发髻,用一根金织红绡带松松地拢在一起。又为她换上轻透的丝质寝衣和软履,点燃了错金博山炉,淡淡青桂香充盈着整间内室。
玲珑又吩咐了几句,小丫头们动作轻巧地退出了内室,两个高大壮硕的昆仑奴蒙着眼睛抬着一座用莲花铜盆装着的冰山被两个嬷嬷引上了秀楼,冰山被放在厅堂里。丫头们放下珠帘,展开青玉镂空雕花屏风挡住内室,又各自取了羽伞,缓缓将凉风送入内室,整个过程,无一人发出声响。
孟绵春半倚在床榻上,明眸微阖,似睡非睡。玲珑取了一把莲纹冰丝紫檀团扇为她打扇,压着声音说着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孟绵春好似是睡熟了,并没有回应。
不多时,一个广袖长袍的男装丽人被引上秀楼,她是府中乐师的女儿清商,精通琴瑟之音。孟绵春从小浅眠,不易入睡,常常需要雅乐相伴。清商因是乐师的女儿,精通音律被萧夫人看中,送到太乐署调教之后送到长女身边服侍。
清商擅长操琴鼓瑟,技艺堪称长安翘楚,十分得孟绵春的喜爱,甚至花了大价钱想四川雷氏求了一张琴,名为天风海涛,赠与了清商。
清商本来是跟着孟绵春一起去庄子的,只是前几日孟大郎在府中设宴,想要琴师助兴,就派人借走了清商。
清商十分自然地从小童手里接过天风海涛,正要调弦,内室里忽然传出孟绵春的声音:“清商在太乐署可学过箜篌?”
清商一怔,虽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略知一二,并不精通。”
“无妨,且先试试。”孟绵春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意味。“玲珑你去库房把那张凤首箜篌取来。”
玲珑有些意外,那张箜篌是句夫人所赠,拿来给一个身在奴籍的乐师并不妥当。但是她眼里素来只有孟绵春,把她的话奉为圭臬,从不质疑。当即就带着人将库房里的凤首箜篌理了出来放在内室里。
这张凤首箜篌名为见梧,是箜篌中的珍品,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虽然在春日宴的库房中沉寂了许多年,却依旧华丽炫目,不难窥出当年的风华。连清商这个对乐器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得不发出一声赞叹。
清商见猎心喜,也顾不得推辞,纤纤素手轻抚琴弦,只听其音色清澈柔美,清越空灵,如同山间泉水的泠泠之音。
清商也是个老实人,说是略知一二,就绝不会多一分。勉力用见梧弹了一首西域小调便伏地请罪,自认学艺不精。本应该发话的孟绵春却不知什么原因沉默不语。
内室里一时间沉默下来,孟绵春不发话,清商也不敢开口。侍立在一边的玲珑微微觑了一眼,却发现她黛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清商跪到腿都麻了,孟绵春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自有丫鬟们驾着清商退出了春日宴,玲珑也躬身退出内室,守在门边待命。
孟绵春起身下了床榻,用手轻轻描摹着见梧的文彩,却不慎碰到琴弦,发出了一声轻灵的回声,这让孟绵春想起了她年幼的时候,也有人拿着她的小手细细描绘见梧,她却总是不安分地试图去触碰琴弦,只为听一声回响。
只是到最后,那些回响也成了绝响。
孟绵春对于句夫人的不待见并不是因为她是父亲的侧室,破坏家庭和谐的不安定因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句夫人让她知道了何为背叛。
孟绵春在襁褓之中就认识句夫人了,那时的句夫人是在魏阁清修的女冠,是十分疼爱她的姨母。
句夫人出生官宦,算是萧夫人的远房表妹。句夫人的母亲是萧夫人的隔房姑母,父亲是江南道锦州刺史,句氏又是江南望族,很是有一些底蕴,句夫人又是独女,被句刺史夫妇视若掌珠细细教养,幼承庭训,比起长安的名门世家女也不差什么。
只是句夫人少时命途坎坷,十岁上头因为江南道的一场大水失了双亲和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只能带着几个忠仆赶赴长安投奔舅舅,却被告知舅舅急病去世的消息,只能托身萧丞相府。
丞相夫人与句夫人的外祖母有些情分,又怜惜句夫人小小年纪寄人篱下,正好那时候萧夫人被她的两个姐姐轮流调教,丞相夫人膝下空虚,就把句夫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萧夫人性子霸道却有些怜香惜玉的痴劲,十分稀罕那些长得好看的姐姐妹妹,前有孟归年,后有句轻语,很是得她青睐。
句夫人遭逢大难,性子难免有些孤僻,唯独和萧夫人在一起才能一展欢颜。等到萧夫人出嫁,身边便再也没有能说话的知心人了,又因喜爱研读老庄,居然生出了做女冠的念头,拜别了丞相夫人,带着侍女桑娘拜入魏阁南岳夫人门下研习黄庭经。
魏阁虽然离长安不远,但是它依山临壑,叠石而成,两进三厢,亭横于前,观宇纵连于后,建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萧夫人怜惜句夫人山中岁月清苦寂寞,常常带着长女孟绵春前往魏阁去探望她。
女子秉性,怜老爱幼,三头身的孟绵春又着实是个活泼伶俐的玉团子,十分得魏阁上下女性的喜爱。句夫人虽然不觉得山居清苦,但是突然来了个孩子闹腾一下也觉得很是新鲜,也愿意丢下典籍与孟绵春玩耍片刻。
句夫人精通音律,尤善箜篌,她珍藏的见梧形态优美,缀以珠玉,无比华丽。孟绵春的审美继承亲妈萧夫人,粗暴简单,就稀罕浓墨重彩亮晶晶的东西,对见梧是垂涎欲滴,根本走不动道。
句夫人见孟绵春喜欢,箜篌又不过是身外之物,就把见梧赠与她。又怕明珠暗投,还手把手教授孟绵春箜篌之道,也算得上是孟绵春的启蒙师了。
孟绵春十分喜欢这个居住在林泉间的漂亮姨母,既崇拜又依赖,与句夫人的感情十分深厚。
可在这世间,自己人打脸总比外人捅刀子要来的刻骨铭心。
孟绵春只知道,亲妈大着肚子急冲冲地去看这个姨母,回来就难产了。生下的小妹妹上气不接下气,眼看要活不成的时候,崇拜的长辈又成了自己的庶母。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了,四五岁的小孩子懵懂又固执,只觉得自己信赖有加的长辈居然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三观碎了一地,自然不待见句夫人,连着与句夫人有关的凤首箜篌也被迁怒,直接扔进库房雪藏。宁可弹琴鼓瑟吹唢呐,也不肯学箜篌。
萧夫人不知道和自己的长女解释过多少回这根本不是句夫人的锅,可是连萧夫人自己都是一个听不得别人狡辩的人,更何况她自己亲手带大,性子与她一脉相承的长女呢,完全没用。
只是孟绵春虽然固执地认为句夫人是个两面三刀,包藏祸心的人,但是毕竟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行为举止自有章法。无论如何,木已成舟,长辈之间的事又岂能容她指手画脚,妄加评论。
只能选择对句夫人以及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包括庶妹孟绘秋。
这点子不可言说的缘由除了长辈们,连孟绵春的双生兄长孟锦都不一定知晓。
句夫人也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关心着孟绵春和孟织夏,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上几分。时间一长,孟绵春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心里也犯过嘀咕。但是小姑娘性子骄傲,脸皮又薄,自然不愿意打自己脸,就只能维持着一贯态度将错就错。
本来大家相安无事,等到孟绵春嫁出去,离了远了,时间一长,什么样的纠结别扭都能冲淡,日后再见也许还能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
只可惜,万万没有想到,孟氏本该最顺遂的嫡长女在婚姻上居然开局就有些波折。
这个事实有人叹,自然也有人赞。压在头上的样样都好的世家嫡出遭遇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人关起门来幸灾乐祸,胆子大些后台硬点的甚至敢当面调笑孟绵春。
孟绵春表面上是个娇娇弱弱的琉璃美人,可骨子里却是个要强的人。自从杜家递了话之后,流言蜚语接踵而来,她不仅要装作毫不在意,还要打起精神安问父母长辈,安抚兄弟姐妹。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言,实在是不堪其扰,萧夫人眼看着女儿已经撑到极限,就回家求亲妈像想个办法。
丞相夫人眼见着丈夫坑了外孙女,正浑身不自在,一听女儿的求助,那是又心疼又愧疚,恨不得萧丞相就在她面前,挠花他的脸。
一生气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就收拾东西带上外孙女去持水观求卜吉凶,若是得不到一个好结果,拼着老脸不要,也要搅了这桩婚事。